“廷蘭,日本的財閥是個什么東西?”老張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匯,還有些陌生,其實這也是絕大多數這個時代中國政治人物的通病,他們受中國傳統觀念影響,更喜歡從鄉黨、師生、故舊等角度思考政治人物之間的關系,忽視了資本這個重要的紐帶,因此對于西方社會的認識也十分模糊。
這一點在學界同樣如此,正是因為不理解資本財團和財閥的影響,才把西方制度當成了完美無缺的東西,進行肉麻的稱頌,而忽視了資本力量更加殘酷,更加血腥的本性。
“說起日本的財閥,其實應該先說說西方的財團,西方社會在工業革命之前,也和中國情況差不多,也有不少實力雄厚的商人,和晉商徽商差不多,等到工業發展起來之后,西方社會的大資本家勢力快速膨脹。”
張廷蘭接著又說道:“等到他們的實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利用手中龐大的資本進軍金融領域,組建銀行,為工業保駕護航,當資本和工業結合到一起的時候,一個強大的財團就形成了。”
老張在一邊仔細聽著,有什么不懂的名詞他就詢問張廷蘭,老張的理解能力的確不弱,很快就明白了不離十,對于在西方世界擁有決定性影響的財團有了初步的了解。
“財團通常要經過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淀,一旦成型之后,能夠控制一個國家的產業,政府都要受他們的操控。而日本自從明治維新開始,就效仿西方,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資本積累,因此他們開始了所謂的殖產興業,用國家力量推動工業發展。最初日本的大企業都是國有的,隨后低價出售給了日本的大商人,在政府力量的扶植之下,成為了控制日本經濟的巨頭。”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老張笑著說道:“滿清的時候朝廷辦的企業幾乎所有都虧空,而改成商辦之后,就能夠賺錢獲利,日本的想法也不錯,日后咱們奉天也可以學一學。”
“的確從工業發展的角度來看是一個好辦法,但是正所謂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段,日本的大商人靠著政府扶持,自然就要聽政府的話,他們就失去了自主性,也就無法成為財團,只能稱為財閥。”
這兩者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含義卻完全不同,很多后世大多數學者都認為明治維新是成功的,因此也把殖產興業當成了成功的政策,并且以此為依據,指責滿清的洋務運動。但是這些人往往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日本侵略擴張之路就是從明治維新開啟的。
換句話說明治時代日本就走上了不歸路,最終二戰徹底戰敗,日本失去了一個正常國家的資格,從這個角度來衡量,明治維新其實是一場失敗的改革。
而殖產興業政策也有著致命的缺陷,西方財團的影響力是跨越國界的,能夠通過發達的金融體系在歐美各國運轉。而日本的財閥由于靠日本政府扶持,他們也被限定在了日本政府勢力范圍之內。
因此這些財閥有著強烈的擴張沖動,日本政府控制的領土越大,他們就越能夠更好的發展,這是日本財閥和西方財團的最大不同。正是這些頭腦發熱的財閥和狂熱的日本軍方勢力聯合推動,才把日本送上了不歸路。
“又上了一課啊,敢情洋人的國家也是勾心斗角一團亂麻,我算是長見識了。不過廷蘭你說了這么多,還沒說怎么對付三木啊?”
“既然是給財閥辦事,三木來東北,絕對是想要擴展商業利益,他最初向我們兜售軍火,提供貸款其實就在找市場,我估計他給馮德麟的條件也差不多。但是我們畢竟勢單力薄,不能消耗太多的商品,因此不如做一個套,引誘他跳進來,不只是針對他個人,就連他背后的財團也要受損失。”
老張一聽也來了興趣:“廷蘭,具體和我說說。”
“一切的關鍵還在于弗雷德身上,讓他幫著日本人促成同俄國的軍火貿易,俄國目前財政枯竭,不妨就讓日本人提供貸款給俄國,當然這些貸款都走道勝銀行的賬目。日本的軍火也通過中東路運輸,有了日本的軍火補充,我們竊取俄火的風險就會小很多,必要的時候我們還能夠暗中讓人劫掠日本軍火。”
日本和俄國雖然在一戰之中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但是兩國剛剛結束了日俄戰爭,雙方的芥蒂很深,加上俄國也不信任日本的工業技術,因此俄國并沒有向日本大舉采購軍火,遠東地區運送的軍火多數都是美國生產的。
誰都知道戰爭之中軍火武器是最大的暴利行業,日本人看著美國人腰包越來越鼓,他們的眼睛都紅了,不過這些日本人也是干著急,實力有限,他們沒本事從美國人手中搶肉吃,因此只能將推銷的重點放在中國身上,三木最初投資張作霖,現在又要支持馮德麟就是這個原因。
最近張廷蘭和弗雷德經常交流,當他了解這些之后,心中就有了坑日本人一把的打算,那就是先促成日俄之間的軍火貿易,日本貸款給俄國購買日本自己的武器,讓中東路這條血管上的血液更加充足,奉軍上下其手,獲取更大的利益。
當然這還是微不足道的東西,最主要的還是等到俄國一旦崩潰,多數黨掌權,所有外債就都會被廢除,日本提供的貸款越多,損失的就越嚴重,而且張廷蘭早就有將道勝銀行也搞垮的想法。
到那個時候,日本人就什么辦法都沒有了,俄國政府被推翻了,提供擔保的銀行也消失了,這個苦果只能由日本自己承擔。
穿越者最大的利器就是先知先覺,世界本來就是復雜無比的,就算是有些人能夠憑借著遠見卓識預見一些未來的情況,但是這些人也絕對不敢輕易憑借著自己的判斷下重注。
而穿越者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張廷蘭清楚的知道世界大戰的結果,沙俄必定會垮掉,而且還會出現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紅色政權,日本的貸款肯定打水漂。
民國繼承了滿清的不平等條約,還要繼續向列強賠款,這在國際上很普遍,因此日本明知道俄國局勢不穩,他們也會愿意貸款的。但是偏偏就出了多數黨這么一個吃生米的,根本不講究這一套,直接來個不認賬,甚至還全部收歸國有。
張廷蘭清楚這些,因此才設計了這么一個圈套,張作霖當然不知道張廷蘭的深遠謀算,他還有些疑問:“廷蘭,日本人給俄國貸款,然后俄國拿著日本的貸款再去購買日本的軍火,我怎么感覺這是脫褲子放屁啊,小日本要是這么好心,直接就把軍火送給俄國人算了。”
“七大爺,日本人既不是好心,也不是傻瓜,相反還包藏禍心。俄國人一旦向日本大量貸款,俄國政府就不免要受到日本的影響,只要能夠影響俄國的政策,產生的好處就難以衡量。債務關系不在于那點利息,而是一種控制人的手段,就好像列強向袁大總統提供的善后大借款一樣,他們沒有指著我們能還得起,只是想控制北洋而已。”
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之后,中國背上了沉重的庚子賠款,關稅和鹽稅都成了抵押品,列強其實并不希望中國將賠款還清,他們反倒希望永遠換不清才好,那樣中國的財政就永遠要被列強把持,這才是真正的暴利,借款和賠款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明白了,明白了!”老張點了點頭:“三木不也是這么對付我們的么,給我們提供貸款,還給我們提供軍火,現在看起來就是帶毒的誘餌啊。只是按照你說的如果促成了日本和俄國的合作,那不是對日本有好處么,就算我們能暗中搶奪一點軍火,還是會讓日本發了橫財的。”
“您說的沒錯,正是看上去如此日本人才會跳下去,不然精明的日本人絕對不會上當的。但是俄國國內的局勢空前混亂,劇變在即,因此我相信日本的貸款最后一定竹籃打水一場空,弗雷德也是這個看法。”
張作霖拿起了煙袋,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辛辣的關東煙味彌漫在屋中,老張半晌說道:“廷蘭,我同意了,具體怎么操作就由你說了算吧。”
老張正要起身離開,隨即又笑道:“廷蘭,和弗雷德多學學沒錯,不過也有加著小心,非我族類啊!”
說完之后,老張就大步離開,張廷蘭瞬間也明白了張作霖的意思,原來老張還以為這些東西都是弗雷德告訴他的,事實也的確如此,畢竟一個沒有留學過的十六七歲的少年,哪能這么清楚國際局勢啊,多半就是弗雷德指點的。
張廷蘭索性也不多解釋,老張最好就這么誤會下去,以后自己有什么破綻也都推給弗雷德,現在想想有這么個盟友真是天大的好事,張廷蘭欣欣然的離開帥府,前去安排。
汲金純此行本來還想保密,盡可能瞞過張作霖獲得軍火,結果他都向老張坦白了,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因此急匆匆的回到了北鎮,馮庸一路上都悶悶不樂,汲勇華卻很高興,那幾張房契還是留在了他的手中,只是暫時由老爹保管。
馮庸到了北鎮之后,就把汲金純接受張作霖禮物的事情毫不客氣地告訴了馮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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