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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一閉,眼一睜,人生便重來了一次。
葉明煙從回到幼年的第一日起,便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她藏在腦海里的那些記憶都是真的還是根本就只是她的一個夢罷了。可是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真實得叫人手足無措。
那些悲歡喜樂,小心翼翼活著的心酸苦澀,都還縈繞在舌尖,怎么可能只是一個夢?
她深信是老天爺憐惜她,所以又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如此一來,今世便成了一場豪賭。而她知道那副還未洗好的牌中所有重要牌面所在的位置,對手卻什么也不知。光是想一想,她便覺得心神激蕩。她那交弱小巧的堂妹,她本以為可以攜手白頭的夫君,這一世她會從他們身上盡數將自己失去的一切都給討回來!
然而,從她跟著父母到鳳城葉家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事情遠沒有她想的那般容易。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她甚至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看到了身份尊崇的老祖宗,猶如粗壯的樹木立在眼前,她這株藤怎能不去攀援。所以她想法子去抓了,緊緊地將她抓在了手中。一邊靠近,心里卻一邊在矛盾憤恨。
她不會忘記的,前世讓葉葵有機可乘,這位老祖宗可要付大半的責任。
前一世,她只比葉葵提前兩年回到鳳城。那兩年她也是同這位老祖宗呆在一處,可是那時候的老祖宗對她不過爾爾。她的婚事雖是老祖宗選定的,卻不過是因為她的父親接二連三地發了信回來要接她回去,而她一點也不想被自己那偏心到骨子里的母親隨意嫁掉,苦苦哀求之下老祖宗才為她擇定了一門親事。
原本只不過是個沒什么前途的庶子罷了。
可誰知只幾年光景,世事陡變。那人水漲船高,倏忽間身份已不同往日。可她還未欣喜多久。葉葵便冒了出來。
一切的一切都還清晰地在眼前晃蕩,恍如昨日才發生。可今世,葉葵卻要比她早嫁!且嫁的那人是裴家的第九子裴長歌。前世她只想著留在鳳城,極力討老祖宗歡心。今世做來如魚得水般容易的事在前一世卻是踩刀山過火海一般艱難的事。只有一點始終未變,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都不常參與那些宴會。
前一世她只參加過一次流朱公主辦的晚宴。
那一次,也不過是因為新回鳳城的葉葵心心念念想去,她可憐她才陪著參加了而已。
晚宴上,她第一次見到了裴家的兩位雙生子。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容貌,可是卻有著劫難不同的氣場。
冰冷的火,滾燙的冰。
似乎是十分矛盾的兩個形容。可在當時,她腦子里冒出來的就是這樣的畫面。那樣驚人的兩張臉,叫人過目不忘,卻也不敢去肖想。可如今這樣一個人,卻要娶葉葵了。
葉明煙沉默著。恍然間有了種自己一直都在唱獨角戲的感覺。
明明是重新得來的機會,不是嗎?
為何……為何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顛覆了?
她的斷臂反而換來了葉葵的一門婚事。
葉明煙將臉轉到里邊去,不愿再看葉殊。看到葉殊她便忍不住想到葉葵,想到葉葵她便忍不住想要報復。可如今,她能怎么做?
“小殊,你可知他們的婚期定在了何時?”葉明煙啞著嗓子問道。
葉殊將手中的柳葉小刀放到了一旁的白玉小碟上。皺眉想了會,道:“應是明年暮秋之時,具體的日子卻是還未定下。”
“明年暮秋……”葉明煙喃喃念著這幾字。突然間眼睛一亮“那便還有一年多的日子呢!”
葉殊有些疑惑,道:“一年時間雖不短,但用來籌備婚事,應當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罷了。”
葉明煙重新將臉轉過來。招呼他將削好的果子拿過來,似乎心情極好。“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可倒是也不短。足足一年,三百多日,這里頭會發生些什么,可誰也說不準。”
“這倒也是。”葉殊只覺得她口中說出來的話頗有些聽不明白,只好隨口應和。
葉明煙將咀嚼后的果肉咽下去,眼睛里漸漸有了神采。往事被顛覆了又如何,可到底有些事并沒有變。否則王太醫的院判之位又哪里會輪得到他?四年之后的那場宮變,她可全部都還記得!那個出人意料的結果,今世想必又會重新演繹一遍。
她先前想錯了。
困于后宅同葉葵斗法,哪及傾覆一切來得暢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出嫁之前,依附于母家,出嫁之后,依附于夫家。不論是哪個,身為女子總得有個值得依靠的地方才能存活。她只要抽掉葉葵那賴以生存的東西,事情就能變得輕而易舉。還有那人,只要這一次讓他站錯隊伍,恐怕一切也就都回天乏術了。
只可惜,她缺了只胳膊,如今已非完人,對她今后的計劃難免有些影響。
葉明煙不由惆悵了起來,這胳膊又絕不可能重新長出來,叫她如何是好……
若是她知道葉葵根本沒有要依附任何人生存的意思,恐怕會是失望至極。
如今的這個葉葵自然同她過去熟知的那一個不同。一樣的身體,裝著的可是完全不一樣的靈混。在另一個時空長至成年的葉葵,她的觀念會變,會努力融入這個時代,卻不會變得跟這個時代的人一模一樣。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永遠沒有辦法做到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
若非必要,她不會主動去挑釁這些對于古人來說根深蒂固的觀念,可要她遵從,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
夕陽透過窗欞照下來的時候,葉葵仍在夢境中。
只有睡著的時候她才會覺得累,累到無以復加。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偶爾,她也會想起春禧來,那個同她來自一個地方,如今卻只能依附葉渝而活的春禧。至始至終,她都覺得春禧太傻。明明可以留在鄉下做她的交養女兒。不缺銀子不缺父母疼愛,這世上哪里還有更好的事?
可富貴榮華從來都不是過眼云煙,一個鄉下丫頭的身份跟世家千金,你會如何選?
若非葉葵一早便從蕭云娘的手札中知道了葉家的后宅水濁,她也不會想要讓葉殊留在丁家,早就帶著他北上鳳城了,何苦留在丁家洗衣做飯做個農女?
每個人都有活著的目標,春禧渴求富貴榮華也并非什么奇事,只可惜她用錯了方式。所以面對春禧的時候,她不會手下留情。
然而想到春禧的時候,她就不由想到梅氏最小的那個孩子——春泊。
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春泊還只有那么小。這人生,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見上他一面。葉葵沉沉睡著,眉頭卻不由自主地蹙起,似乎夢里也不得安生。她從未同人提起,她有多怕睡覺。往事翻來覆去在腦海里走馬觀花般掠過,叫人想忘也忘不掉。
她真的怕極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
耳畔有人在不停地呼喚,葉葵艱澀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秦桑模模糊糊,像是面沒來得及擦干凈的玻璃。
“怎么了?”葉葵揉著額角坐起身,輕聲問道“可是流朱公主回來了?”
秦桑搖頭,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色,急急道:“公主還未回來。是方才奴婢接到信,九爺那尋到舅老爺的下落了!”
陡然間睡意全無,葉葵連忙問:“蕭家人在哪里?”
“蕭家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鳳城,如今都住在長安巷里,只是改姓了林。”秦桑細細將查到的事都說給了她聽。
葉葵從蕭云娘的手札中看到過,蕭云娘的母親便姓林,可見他們如今都是改了母姓了。自從回到葉家后,葉葵便已經想法子托了裴長歌去打聽蕭家人的下落。一開始只是為了葉殊著想,不論蕭家如今是敗落了還是如何,有個外家跟沒有外家,其中的區別仍舊不小。
可誰也沒有料到蕭家人竟然全部隱姓瞞名藏在了鳳城!
她也好,裴長歌也罷,這一次都猜錯了。
以他們看來,蕭家出了這樣的事,定然會想法設法離開鳳城遠走他鄉重新開始才是。可他們竟然一直沒走。
蕭云娘的父親蕭盛當年連同她的兩個哥哥一道被斬首,唯獨只剩下了個蕭云娘七歲的幼弟活了下來。這般算起來,葉葵的三舅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十幾年來,他們在鳳城都是如何生活的?
葉葵陡然間對這家人起了興趣。
她的三舅rǔ名獾郎,是妾室所出。蕭盛死后,她三舅的生母白姨娘傷心玉絕,在靈堂上一頭撞向棺木,氣絕而亡。她的外祖母,蕭盛的正室夫人卻聽說連一滴淚都沒有落,帶著三舅離開了鳳城不知所蹤。可為何他們并沒有離開?
甚至于,連蕭云娘都不知道這些事。
葉葵愈發疑惑起來,她的這位外祖母到底是因為什么理由才留在了鳳城?
鳳城最窮的地段,長安巷……
“秦桑,尋個法子,我們找個日子去見燕草,順道再去一次長安巷看一看。”葉葵看向自己素白的手,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