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朱公主同葉崇武大婚的那一日,葉葵跪在葉老夫人的佛堂里。
膝下的蒲團因為主人常年虔誠的跪拜,已然有了清晰的痕跡。檀香幽幽裊裊間,菩薩的臉都模糊不清起來。那眉眼似慈悲似猙獰。從來不信佛的葉葵頭一回也有了莫名的崇敬之意。
重重磕一個頭。
冰冷的青磚地面抵著瑩白的額,愈發襯得如玉般清冷。
她心中默念:若這世上真有菩薩,只求能告訴她,葉明煙究竟為何要這般置她于死地?
賀氏的藥,不過是普普通通用來寧神靜心的藥罷了。
問題出在那一壺茶里。
然而那壺茶,碰過的人只有葉葵跟賀氏兩人罷了。
誰也不會覺得是賀氏自己傻到這種地步,不要自己的命才會去自己喝的茶水中下毒。所以能被懷疑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葉葵一個。
可事實上,除了葉葵自己外,根本沒有人想到另一個可能。
那壺茶原是她泡了給自己喝的。
若非賀氏突然醒來要喝茶,中毒的人便是葉葵了。
好毒的計策,好狠的手段。
若是葉葵中毒,那么她興許就已經死在了賀氏的屋子里,賀氏也絕對脫不了干系。若是賀氏中毒,那么事情便愈發容易起來,葉葵一個弒母的名聲是再也逃不脫了。
再者,這世上的事有多少可能。若是她跟賀氏都喝下了那壺水,那么葉家二房恐怕就要徹底亂了套了。
然而真正叫葉葵疑惑的是,那些毒是誰下的,又是如何下的。
賀氏只抿了一口,就成了那模樣,實在不能不叫人心驚。
她身上的衣裙沾了茶水,還未換掉。葉老夫人事后覺得心驚肉跳。這才讓燕草去取了衣服來給她換。
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做的。
哪怕是葉老夫人恐怕心中都有這疑惑。葉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同賀氏不合,賀氏這些日子更是百般刁難她,葉二小姐的性子更是遠近聞名。若說這事不是她做的,恐怕旁人心里反而要覺得奇怪。
有人愁,自然也就有人高興。
楊氏簡直連嘴都笑得合不攏了。原先葉葵還分擔著事,如今她被關了起來,所有的一切就都落在了楊氏身上。
忙得腳不沾地?
無妨無妨,只要能出盡風頭,忙得腳不沾地又如何!
楊氏頭一回重視起自己的兩個女兒來,若是能將這兩個丫頭留在鳳城。那么說服葉崇恒的籌碼就又多了些。她愛兒子愛到骨子里,可葉崇恒卻反而對葉明樂這個次女特別疼愛。
賀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楊氏的如意算盤就撥得極響了。
弒母之罪。這若是換了庶女,直接打死都不會被人說道。
可對方是嫡出的長女,又是葉老夫人最為疼寵的孫女,自然不可能這么做。
等到葉崇文氣勢洶洶要拿了家法將葉葵打死的時候,她早已經被葉老夫人鎖到了佛堂里。
楊氏不屑地撇撇嘴。說是懲罰,不過是要保葉葵罷了。
葉崇文幾人又如何能不知道葉老夫人的意思,可如今再怒氣沖沖,也不可能真將這事情捅出去。眼下最重要的是老三的親事。
所以葉葵這一關就是三日。
除了每日阮媽媽會來送吃的外,她誰也見不著。
事情來得太突然,燕草雖然送了衣服來。可她卻也沒有見著人。秦桑更是不消說,更是連個聲也沒有出現過。
“老夫人,該起身了。”阮媽媽立在閉目養神的葉老夫人面前。輕聲說道。
葉老夫人眼未睜開,道:“那丫頭如何了?”
阮媽媽嘆口氣:“同前幾日一樣,飯菜都盡數吃了,眉目間我瞅著也無甚擔心。”
“她倒是個有膽色的!”葉老夫人睜開眼,“賀氏可死了?”
阮媽媽眼神忽閃。不知葉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還活著。”
“倒不如死了干凈利落!”葉老夫人蹙眉。臉上盡是不快之色。
“這可使不得!今日可是三爺大婚的日子,可不興說那些話。”阮媽媽急忙勸說道。
葉老夫人仍是不快,“那小子也是個不省心的!”
公主公主,葉家哪里伺候得起又一個公主!
可心中雖不快,她仍舊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換了誥命的服飾。
瞅著自己在鏡子里的那張臉,葉老夫人嗤了一聲,“瞧瞧,兒子娶媳婦,老娘還得特地為了那媳婦換上這要命的衣服!”頭飾極重,葉老夫人被壓得脖子都硬了,聲音便也愈發不高興起來。
阮媽媽笑著幫她扶正,口中勸慰道:“您吶,往日里總念叨著三爺不肯成親,如今總算是到了這一日,您又不高興了。”
葉老夫人拿起一旁的鳳頭拐杖,皺眉道:“若是娶個普通人家的閨女,我自是高興還來不及!可那是流朱公主!你亦不是沒見過她,那丫頭像是個會做人家媳婦的模樣嗎?”
阮媽媽笑容略勉強了些,“她是公主呀。”
“冤孽!”葉老夫人嘟噥了句,站起身來。
兩人說著話,漸漸遠去。
佛堂里寂靜無聲,葉葵盤腿坐在蒲團上,嗅著幽幽的檀香味,有些瞌睡起來。
等到婚事一了,發落她的事也就近在眼前了。
一開始,她的確被突然的這一出給弄得有些懵了。
秦姨娘、楊姨娘、竇姨娘……
一張張臉從她眼前掠過,她在葉家樹敵太多,賀氏也一樣,想要她們不好過的人太多太多。多到這么一來,她都想不出誰才是嫌棄最大的那一個。
可是很快,她想到了葉明煙。
問題出在毒上。
不論她如何想,最有可能拿到這些東西的人就是葉明煙。
她幫著王太醫當上了太醫院院判,若是想要點這些東西,絕不是什么難事。
而且這么一來,對葉家大房的好處未免也太明顯了一些。只是。葉明煙分明不喜歡楊氏,同大房的兩個孩子感情亦不好,她何必冒險為大房做這種事。
所以理由只剩下一個——
葉明煙只是想要她過得不好!
葉葵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這個美若天仙的堂姐。到底是因為什么,她要這般費盡心機來對付自己?
正想著,佛堂外突然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
若非她耳力極好,恐怕也不會注意到這點聲響。今日葉家該有多忙,她這佛堂四周便該有多靜才是,這種時候怎么會有人來?
掛鎖被提起的聲音輕輕落在耳邊。
葉葵霍地從地上爬起來,忍著久坐后的酸麻。抓起佛龕邊的燭臺,挪到了門后。
門外的是誰?
莫不是葉明煙見她遲遲沒有被發落,有些等不及了才要來提前殺了她?
又或者是葉昭那小子?
當日賀氏吐血昏迷。葉昭看她時的眼神哪怕是葉葵都有些觸目驚心。像是餓久了的瘦狼,死死盯著獵物,在暗夜里發出幽綠的光。
“咔噠——”
短促的聲響昭示著鎖已經被打開。
葉葵屏息凝神,等著門一被打開,便動手!
然而門未開。后頭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姐,快出來。”
竟然是秦桑!
葉葵長舒一口氣,將燭臺丟下,拉開了門。
門外秦桑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道:“小姐,你還不快出來。愣著做什么?”
葉葵亦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們都不記得來尋我了呢。”
秦桑摸摸臉頰旁的一縷碎發,與有榮焉地道:“池婆婆一知道這事。便立刻打發我出去報信了。九爺聽說后,只讓我將您先弄出去。您留在這,今日恐怕有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葉葵蹙眉,看來一群人都想到一塊去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最適合。
如今天還沒黑。月也不高,但今夜眾人齊聚公主府。葉家空虛。若是真有人想殺她,今日最合適不過。
可葉葵卻又覺得事情沒有這般簡單!
不過,既然裴長歌跟池婆都能想到那壺毒茶恐怕也有要毒死她的意思,葉明煙的那顆司馬昭之心,還真是人盡皆知。
她不得不防。
可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只單單針對她,卻始終跟小殊沒有一絲關系?
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當初她感染風寒久久不愈,那些出了問題的藥!莫不也是葉明煙動的手腳?可王太醫當時的模樣不似作假。但他不知情,可不代表葉明煙就可以脫得了干系。
何況,若她是葉明煙,動用了王太醫做了這些事,有朝一日定然會滅口。
死人的嘴總比活人閉得緊一些!
葉葵凝神想著,秦桑已將鎖重新掛了上去。
等到葉老夫人歸來之前,葉葵仍要回到里面去。
與此同時,公主府中,一群人正在打趣葉崇武。
他為人仗義,人緣極佳,今日大婚更是賓客滿堂。他日日廝混兵營中,雖然同鳳城中的那些勛貴子弟也都相熟有來往,可真正關系好的不過裴長歌幾個。
但這幾個,顯然也都是兵營出身。
一群人坐在一處,口無遮攔打趣著葉崇武。
容梵幾人自然是另外辟了一桌坐著,蔣嵩跟他關系不錯,見狀就指著不遠處的那桌人大聲鄙夷地道:“一群兵痞子!”
然而容梵的眼睛卻只落在裴長歌的身上。
那個握著酒盞,靜靜微笑著的少年,是這般叫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