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翌日一早,眾人各自在房中用了早膳,而后便三三兩兩相約登上甲板看風景。
清晨氣溫還有些涼意,顧安年不愿早早上到甲板去吹冷風,加之又不用早起請安,是以她便在床上多賴了一會。
可能是因著平日早起養成了習慣,她雖躺著,卻再也睡不著了。腦海里不由自主竄出昨晚宋祁帶著落寞的臉龐,那樣的神情,出現在那樣一個霸道的人臉上,想想還真是有點怪異。
也不知他心底有何事,竟會露出那樣的神色來……
顧安年無意識地深入了深思,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床頂,回不過神來。
“小姐,小姐?”耳邊突然響起青蓮叫喚聲,顧安年猛地回過神來,抬眼便見青蓮疑惑地立在床畔。
她不禁略顯尷尬,竟然想那個人的事,想到連青蓮進來的腳步聲都未曾聽到。
清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顧安年將視線從青蓮身上移開,問:“何事?”
青蓮眼中閃過疑惑,卻也沒有多問,斂下眉輕聲回道:“表小姐來了,道是……來約小姐一同賞景。”
昨晚的事她們都很知道,寧表小姐此時過來倒真是讓她們都頗為吃驚,只是她們是下人,不敢多問也不敢多管。
顧安年挑了挑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擺手道:“你去跟表小姐回話,就說我昨日受了驚,身子不適,現在不便起身,叫她自個兒愛看啥看啥去。”
“這……”青蓮遲疑地望了她一眼,為難道:“這樣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的?”顧安年反問,臉色陰沉下來。青蓮是個知趣的,見狀也就不再多說了。恭敬應了聲便出去了。
顧安年繼續窩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心情因為聽到寧秋霜的名字而變得有些差。
外間,青蓮將顧安年的話傳達給了寧秋霜,自然是修改了一下措辭的話,寧秋霜聽后二話不說就要往里闖,青蓮急忙攔著她,為難地皺緊眉,著急道:“表小姐,我家小姐真的身子不適,您這般進去若是沖撞了可不好。”
寧秋霜不為所動。厲言道:“讓開!”
她就不信顧安年昨晚上還好好的,不過一個晚上就病了,這肯定是裝的。為了博取同情!
青蓮自然是不會讓的,只垂眉低首,微躬著身子擋在了楠木鑲金玉屏風旁,堅決不讓寧秋霜過去。
寧秋霜不由怒從中來,大喝道:“好大的膽子!不過一個小小賤婢。連我你也敢攔!”
她正愁昨晚受的氣無處可發,這會還偏有人不識相,這不是擺明著找教訓么!
鳳眼微瞇,寧秋霜正欲開口呵斥,里間突然傳來顧安年的聲音。
“霜表姐,妹妹身子抱恙。實在不便見你,姐姐還是請回吧。”
那聲音十分虛弱,尾音還帶著顫音和喘息。一聽就是病的正難受的語氣。
寧秋霜微微一怔,皺起眉頭。莫不是真的病了?
她會這樣想,只是因為她對顧安年的認識不深,而顧安年手下的三個丫鬟卻是十分清楚。
見狀,青蓮忙搭腔附和道:“表小姐。您也聽到了,我家小姐是真的身子不適。是以才不愿表小姐進去,以免被過了病氣。”
里間適時地響起一陣咳嗽聲,寧秋霜還是將信將疑,她身后的靈雀卻是焦急地拉住她,勸道:“小姐,七小姐這樣子聽似真的病了,咱們就別進去了,以免染了晦氣。”
寧秋霜這才打消了念頭,揚聲對里面道:“既然年妹妹身子不適,姐姐就不打擾了,妹妹好生休養吧。”說罷瞪了青蓮一眼,領著靈雀走了。
青蓮送兩人出了門,緊忙把門一關,黃桃立即對著門口啐了聲,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樣的主子養什么樣的狗!”
因著昨晚的事,黃桃對寧秋霜主仆可是大大的不滿,這會自然要罵幾句發泄。
一向穩重精明的黃杏亦是滿臉憤慨,少見地沒有阻止黃桃。
青蓮見狀有些詫異,沒想這兩丫鬟對七小姐倒是忠心得很。不過她沒有表現在臉上,嘴里淡淡勸道:“行了,私下自己人說說出氣就行,可別往外處說去。”
“青蓮姐姐放心,我曉得的。”黃桃吐了吐舌頭,俏皮道。
青蓮微微一笑,此時里間傳出顧安年的叫喚,道是要起身了,三人忙進去伺候。
顧安年起了身卻并未出房門,而是窩在榻上看書。
畫舫會在今日午膳后不久返回出發的碼頭,她現在不想見那些心口不一各懷心思的人,只想等著船一靠岸就下船回府。
到了午膳時候,顧安年讓青蓮多往臉上撲了些妝粉,把臉撲得直到看不到血色,這才領著丫鬟們去用膳。
一出門,顧安年便三步一停,五步一喘氣,微顰眉頭,滿臉虛弱,當真是將嬌柔羸弱的病態模樣演得淋漓盡致。三個丫鬟跟在她身后,忍笑忍得嘴角直抽筋,顧安年回頭瞪她們一眼,故作嚴厲道:“嚴肅著點,別露餡了。”
“是是是,奴婢曉得了。”三個丫鬟滿口應是,轉眼便換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擔憂模樣,小心翼翼扶著顧安年往前走,那動作像是扶著瓷娃娃般。
顧安年揚揚眉,在心里夸了一句覺悟高。
以這副病美人模樣出現在眾人面前,顧安年自然是要受到諸多慰問的。她虛弱笑著得體地一一回禮,那嬌弱的模樣引得在場不少男子心生憐惜。
顧安年在顧安錦旁邊的位置坐了,顧安錦立即關切地問個不停,那憂愁的模樣,仿似病的是她自己般,顧安年心里暖烘烘的。
寧秋霜見到顧安年的第一眼,先是驚訝她竟然真的病的這么重,而后又皺起眉,心道顧安年與顧安錦果真是親姐妹,都喜歡裝可憐博同情,用以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真是虛偽!
經過昨日,她對顧安年的印象也已經完全改變,如今顧安年在她眼里,也是和顧安錦一樣的“貨色”。
不過,她自然是不會在顧安年面前表現出來的,她覺得她還用得到顧安年這個庶女。她卻沒有想過,經過昨晚,顧安年是否還愿意搭理她。
宋祁依舊是最后一個到的,在看到顧安年虛弱蒼白的模樣后,他悄悄對著顧安年眨了眨眼,滿眼促黠。顧安年才不理會他,徑直虛弱地微喘氣。
宋祁挑挑眉,開始表示關心:“七娘可還好?你說你又不會水,當時何必逞能。我知你與三小姐姐妹情深,不愿見她落水,可寧小姐慌亂中拉著三小姐呢,她們兩個人,又豈是你一人能救得了?不僅險些丟了命,還鬧了一場病,這可不是自找苦吃么?”
他言辭懇切,寧秋霜卻是聽得臉上五光十色,其他人更是對她投以異樣的眼神,氣得她差點哭出來,急忙向對面的兄長求救。
寧瑾丞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全部過程,加之昨晚寧秋霜的一番所作所為,他早已對這個妹妹憤怒非常。可畢竟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此刻他也不能眼見著她求救而不搭理。
“王爺,”寧瑾丞恭謹起身,拱手道:“舍妹昨日多有冒犯,瑾丞今日代舍妹向王爺賠罪,也向三位小姐賠罪。”又對著顧安年三姐妹拱手為禮。
宋祁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他對寧瑾丞的印象還頗是不錯的,是以便送了個順水人情,笑道:“昨日中午之事本王早已忘了,瑾丞不必多禮。”
他說的是中午之事,而不是落水之事,也算是給寧秋霜留了幾分面子。
寧瑾丞忙道謝,順著宋祁的話一番致歉。
看著自家哥哥還對著顧安年三人賠罪,寧秋霜心中不爽到極點,可如今她處在劣勢,是以便只能忍了這口氣。
隨后相安無事。
午膳過后,顧安年沒有回房,而是與顧安錦顧安繡單靈三人一起在甲板上賞景,期間寧秋霜過來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后來被寧瑾丞拉走了。
顧安錦搖頭嘆氣:“霜表姐怎的會變成這樣。”又看了看顧安年蒼白的臉色,皺眉道:“若是當時霜表姐不曾拉住我,你也就不用救我,也就不會病了。”語氣里含著幾分埋怨。
顧安年知道,她多少應該也看清楚寧秋霜的真面目了,這樣也好。
很快,畫舫便返航了,悠悠晃晃了一個多時辰后,停船靠岸。
眾人紛紛向宋祁謝恩辭別。
臨走前,陸方伯陰沉沉望了顧安年一眼,眼中濃烈的恨意讓顧安年無法忽視。
抿了抿嘴角,望著陸方伯離去的背影,顧安年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在猜到所謂的真相后,她一直逼自己忽略那個問題,可陸方伯臨走的那一眼,卻讓她不得不直視那個問題。
日后,她所教給陸方伯的一切算計,都可能被施加到她自己的身上,只要一天她不公開真相,這種可能就永遠不可避免。
顧安年突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會退步。
三日后,宋璟接到了去往西南城鎮的旨意,縱使有千百個不愿,他也不得不吩咐下面準備行囊,打點好一切。
只是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望著遠方略帶陰霾的天空,他緊緊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