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暗中,大部分感官都消失了,唯有不斷下沉的感覺,以及身體被擠壓的感覺異常明顯。
同樣是不停地掉落,然后在水里,卻與在空氣里的感覺不一樣。這種緩慢而痛苦的過程,比起將死前的最后一刻的劇痛更加讓人恐懼。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最終的結果都是死。
窒息而死也好,粉身碎骨而死也好,都是死。
顧安年不想死,即便是痛苦地活著,她也不想死。
然而她的意愿在此刻毫無用處。即便不愿意,即便不甘心,此刻她卻只能閉上眼。
時間的流動變得異常的緩慢,就在她以為下一秒自己就會窒息死去的時候,隱隱約約間,她感覺到了水流的改變,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好像原本靜止在你身邊的空氣,突然快速流動了起來一樣。
她感覺自己正在水中快速地前進。
好像有什么東西拉住了她,將她不停地往水上面拖,漸漸的,她恢復了一些直覺,她能聽到水流快速流動的聲音,以及被接觸到的皮膚傳過來的,一絲絲的溫暖。
她突然有些貪戀那一絲溫暖。
“上來了,上來了!”
當眼皮再次感受到刺眼的光線的同時,夾雜著驚喜呼喚的聲音在頭頂炸開,混亂嘈雜的聲音讓她的腦子恢復了一絲清明,她感覺到了自己正被抱在一個人懷里,緊貼著的胸口厚實而溫暖。
“呼呼——咳咳……”來不及多想,呼吸的本能讓顧安年貪婪地大口呼吸起來,然而灌了滿嘴的水卻嗆得她咳嗽不止,咳得淚水不停地滑落。劫后余生的恐懼與狂喜,讓她緊緊抓住身邊人的衣襟,仿佛找到了最強悍的依靠般。再也不愿松手。
“不要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有些生硬的安撫在頭頂響起,后背被溫柔地拍撫順氣,感受著那份被關心的溫柔,顧安年再也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宋祁懷抱著那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單薄身子,輕聲細語地安慰著,聽著那如小獸般悲涼壓抑的哭聲,他的心口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了般。憋悶非常,但更多的卻是憐惜。
“哎喲,王爺。水里涼,您快上來啊!”福祿尖細的聲音在人群中傳出,他滿臉焦急地站在船尾邊沿,一副想下來又不敢跳的樣子。
宋祁望了眼神色都有些緊張的眾人,眸色微沉。輕輕嗯了一聲,單手抱著顧安年,單手劃動著朝船邊游。期間,顧安年一直緊緊抱著他,那全然依賴的樣子,讓他心里好受了些。
到了船邊。一群人合力將兩人拉了上來,福祿躬著身子上前,低聲恭謹道:“王爺。老奴已經吩咐下面去備熱水了,王爺趕緊回房洗洗,換身干爽的衣裳,以免染了風寒。”
“嗯。”宋祁臉色不太好,輕點了下頭。低頭去看攥著自己衣袖的顧安年。
顧安年落水的時間并不算長,救上來后意識也還是清醒的。只是因為在水里憋得久了,全身虛脫乏力,連站起來都沒辦法做到。
此刻她還在大口大口喘著氣,全身濕漉漉的看上去很是狼狽。反觀顧安錦與寧秋霜,因為很快便被救了上來,所以看上去沒有絲毫異樣。
“年妹妹,年妹妹你感覺怎么樣?”早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焦急等在一旁的顧安錦紅著眼睛擠到顧安年面前,握著她的手不斷掉眼淚。
寧秋霜心里有些恐慌,想著顧安年差點被淹死,她心底涌起了一絲絲罪惡感。此刻她心虛地沒有靠近,只站在一邊關切地問了兩句。
顧安年始終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對于周圍的一切,她好似沒有反應般,絲毫沒有理會。只有緊攥著宋祁衣袖的泛白指節顯示著她此刻的心情。
“我送你回房。”宋祁輕聲道,不是征求意見,而是直接的肯定句。顧安年總算有了反應,她柔順地點頭,始終沒有松開手中攥著的衣料。
宋祁于是俯身打算打橫抱起她,然而顧懷卿卻站出來開口阻止道:“王爺,男女授受不親,還是由我這個做哥哥的來送七妹妹回房吧。”說著他朝宋祁點頭示意。
“你?”宋祁抬頭望向神色冷清的顧懷卿,像是聽到什么笑話般,彎起唇角哼笑了一聲。心中卻是無邊無際蔓延開的冷意和憤怒。
其他人面面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并不覺得顧懷卿所說有何不妥,女子名節最為重要,如今這情況,確實是由顧懷卿送顧七小姐回房最為妥當,可為何王爺會是這般反應?
顧懷卿心中微凝,剛想開口,卻聽宋祁略帶嘲諷地道:“連命都不去救了,還需要你替七娘顧什么名節?讓開吧。”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緊,宋祁的話不輕不重,卻宛如數九寒天的凌冽冷風,刮得他們心底發寒。
顧懷卿面上一窘,暗地咬了咬牙,雙拳緊握道:“方才懷卿只顧著錦兒的安危,是以才對七妹妹有所疏漏,是懷卿有錯在先……”
“本王說讓開。”宋祁的語氣依舊不輕不重,只是面色卻已經陰沉了下來,眸色更是黑沉地宛如夜空般,所有人頓覺冷風襲面,都下意識低頭噤若寒蟬。
顧安錦有些擔心地望了自家哥哥一眼,上前一步拉住顧懷卿,低聲勸道:“哥哥,年妹妹方才受了驚嚇,若是再耽誤,怕是又要染了風寒,還是殿下快些送年妹妹回房吧!”
顧懷卿有生以來第一次心有不甘,卻也只得點頭,讓開一步,宋祁立即俯身抱起至始至終未曾開口的顧安年。
寧秋霜見顧懷卿吃癟,心中一陣爽快。眼珠一轉,她帶著討好的笑,上前走到宋祁身前,道:“殿下,我陪著您送年妹妹回房吧。一會也好照顧年妹妹。”
她是想趁此機會表現表現,卻不想宋祁薄唇一張,冰冷至極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眾人心中又是一震,這“滾開”兩個字可是比“讓開”還要難聽了,里面包含的怒氣與冷意更是讓人心驚膽寒,只是逸親王怎的對著寧國公小姐也這般不給面子?
沒有人解答這個問題,眼見著宋祁臉色越來越差,了解自家主子脾氣的福祿忙上前拉開嚇呆了的寧秋霜,好言勸道:“寧小姐,老奴早就吩咐好丫鬟了。就不用您操心了,你自個兒歇著去吧!”
這話的意思可不就是哪涼快你呆哪去,別在眼前礙事討嫌了。
寧秋霜氣得滿臉漲紅。一跺腳,紅著眼眶憤憤地跑開了。
這一日她的面子可謂是丟光了!
宋祁連看也未看寧秋霜一眼,沒了人阻攔,他徑直抱著顧安年往船頭走,所有人安靜地看著。心中思緒各異。
福祿兩步跟上去,落后宋祁一步,低聲道:“王爺,七小姐的房里也差人備好熱水了。”
宋祁點點頭,腳下一轉,往船艙方向去了。跟在福祿背后的青蓮心中有些詫異。以方才那架勢,她還以為以逸親王的性子,一定會將小姐抱到他的房間去。
回了船艙顧安年暫住的廂房。宋祁將她放下后,囑咐幾句后便就離開了。青蓮幾個丫鬟不敢怠慢,立即服侍著顧安年沐浴更衣,個個都小心翼翼的。
顧安年始終安靜非常,神色淡淡的。也不開口說話,只愣愣地不知在想著什么。
沐浴過后。換上干爽的衣裳,青蓮與黃杏又伺候著她在床上躺下,反反復復問著她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這邊黃桃正要去廚房看看能不能煮碗姜湯,廂房的門卻被敲響了。
“七小姐,老奴帶御醫來給您瞧瞧了。”門外響起福祿的聲音,顧安年使了個眼色,青蓮立即過去開了門,將福祿引了進來。
“七小姐覺著如何,可有哪里不適的?”一進門,福祿就關切地噓寒問暖,又招呼他身后跟著的御醫:“劉御醫,您快給七小姐瞧瞧吧,可別落了病。”
那劉御醫點了點頭,提著藥箱走到了床邊。黃杏忙端了墩子來,青蓮將被子往上掖了掖,小心地將顧安年的手腕從被子里拿出來。劉御醫坐下后,取了帕子輕蓋在顧安年腕上,這才開始把脈。
過了一會,劉御醫收回手,淡淡道:“無甚大礙,就是受了驚嚇,好好調息幾日便能好了,我這就開個養身壓驚的方子,喝了藥就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福祿連連點頭,仿似松了口大氣。
劉御醫去寫藥方,顧安年從床上撐起依舊虛軟的身子,對著福祿頷首算是行禮,微微笑道:“勞公公操心了。”
“七小姐不必多禮,七小姐要謝便謝王爺吧,老奴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福祿擺擺手,意味深長地一笑。
心中驀地涌起一陣暖流,顧安年頷首笑道:“安年一會便就親自去向王爺殿下道謝。”
“不急不急,王爺吩咐了,七小姐只需好好休養便是,其他的不用掛心。”福祿連連擺手,隨后手一揮,一個低眉順眼的丫鬟端著還冒著熱氣的白釉繪金邊碗走上前來。
“這是姜湯,王爺特意吩咐下面做的,七小姐趕緊喝了吧。”福祿含笑道。
顧安年點點頭,接過姜湯默默喝下。
福祿沒有多留,又說了兩句話便與御醫一同離開了。顧安年想著宋祁方才也下了水,福祿應該是趕著回去伺候了。
視線落在那白釉碗上,顧安年心想,也不知他可喝了姜湯驅寒沒有,心里竟有些掛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