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花影對映成趣,月光洗練如華。
難得晚上有了絲清風,驅散了少許屋中的悶熱。
顧安年和衣躺于床上,此時翻身坐起,目光如炬,望著窗邊的身影。
“你怎知我就是你等的那人?”背對著月光,顧安年無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聽得低沉磁性的聲音帶笑問道。
月光下的身影沒了白日老者的佝僂,頎長而挺拔,一雙眼睛即便逆著光也是清亮非常。
顧安年低笑一聲,道:“我不知你就是我要等之人。”
先前她確實不知,現在倒是知了。
窗前的身影聞言一怔,繼而吃吃笑起來:“我倒是又被你這女娃娃將了一軍。”他往前跨了一步,顧安年這才看清他的長相。
劍眉斜飛入鬢,鷹目清朗凌冽,錦衣廣袖,生的倒是俊美飄逸,就是那眼角的紅痣有些臉上破壞正氣,顯出邪魅的味道。
顧安年暗自點評一番,抬頭仰望那人,道:“沒想永濟侯府的老花農竟是如此豐神俊朗的人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七小姐過贊了,鄙人沈千,不過一江湖浪蕩子罷了。倒是七小姐小小年紀便如此聰慧過人,叫鄙人好生吃驚。”男子拱手笑道,面上不卑不亢,倒真有幾分驚訝之色。
顧安年低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小隱于林,中隱于市,大隱于朝,先生隱于這侯府之中,雖算不得大隱,倒也是世外高人了,先生不必自謙。”
沈千眼中快速閃過一抹亮光,卻是大笑起來:“哈哈哈!好一個大隱于朝,你這女娃娃當真有趣!”轉而卻又低嘆一聲道:“我沈千不過為躲避紅塵紛擾才藏身于此,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超脫于世。”
“望歲月靜好,愿獨善其身,求的不過本心,不管是逃也好,避也罷,只要自己過得舒心就好。往事既已過去,先生又何必耿耿于懷?”顧安年輕笑。
她雙手搭在床沿,背脊挺直微仰著頭,棕色的雙眼清亮,在月色中顯得尤為透出。沈千望著月色中那水光瀲滟的眼睛,只覺那眼神深邃,竟似百年深潭般幽深,讓人禁不住想深入探究,卻又怕溺斃其中。
這哪里是一個六歲小童會有的眼神?沈千心中驚愕。
他稍稍回過神來,又是一嘆:“說的倒是簡單,我可擔不起你這一聲先生。”繼而擺擺手道:“不說這些虛的,你倒是說說,你既要幫人家,先前又何必那般屈辱?”
顧安年但笑不語,從袖中取出早些時候練字用的宣紙遞向沈千,笑道:“瞧了這東西先生便知了。”
沈千將信將疑接過宣紙,借著月光展開瀏覽一遍,不禁詫異地“咦”了一聲,抬眼望向顧安年的眼神更是猜疑和震驚。
將宣紙疊好收入袖中暗袋,沈千沉吟一番,問道:“你就不怕那陸方伯不識字?”
“我不知他現在是否識字,然不管他是否識字,不是還有先生您在么?”顧安年佯裝單純地偏頭反問。
“你還真是物盡其用。”沈千苦笑一聲,緊接著道:“我怕即便他明了這道理,也不一定會學我的本事。”
“這個先生不用擔心,你告知他若他能習好你的本事,你就可以助他成為大匡國威震四方的大將軍,相信他自懂得其中好處。”顧安年信誓旦旦。
“你這是要我誆騙他?”沈千皺起濃眉,“你不怕他識破?”
“他自是會識破,不過不是現在。待到來日,他即便識破,也已是你手下弟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斷不會責怪于你。”
此時的陸方伯還是個愣頭小子,老實巴交的,一點也沒有日后的智勇雙全,要騙他著實簡單得很。且陸方伯乃是至信至孝之人。
前世雖查探不出陸方伯真實身份,然他的性子她還是摸清了幾分的,是以才敢出此計策。
“你倒是了解他。”沈千彎眼中閃過驚訝,揚眉彎起嘴角挪揄道:“你要在下做此等誆人之事,就不怕在下一氣之下不應允,甩袖而去?”
“我以為先生在這侯府中是住得很滿意的,對陸方伯這個弟子也是很滿意的。”顧安年學他揚起眉,雙眼更是晶晶亮。
“罷了罷了,自被你識破那日起,在下就注定要受這勞碌命了。”沈千無奈擺手。心中喟嘆,看來要想占這女娃娃的便宜,那是比登天還難了。
“能者多勞。”顧安年俏皮地眨眨眼,沒了方才的鎮定,顯出幾分這年紀的天真活潑來。
沈千嗤笑一聲,眼睛往外間一瞟。顧安年微微頷首,道:“無妨。”
兩人亦不再多言,沈千翻窗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外間守夜的青葉聽得里間再無聲響傳出,方才舒出一口濁氣,指尖卻仍舊止不住顫抖。
城內偏僻一角,臟亂小巷盡頭,一座小民居內。
陸方伯雙手枕在腦后,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頭頂破舊棉帳的一角。
“不過一介賤民。”
“學我畢生武藝,將其發揚光大。”
腦海中不斷交蘀回響那日屈辱的話語和那神秘人所說之話。
是的,他不過是一介賤民,且無心于江湖,就算學得一身高強武藝,也只能在市井中苦苦掙扎,至多做個打手或護院。然只是做打手護院,他又何必學多大的本事?且無人相助,即便是打手護院他也是沒機會做的。
這一生,怪只怪不能選擇出生。
苦笑一聲,陸方伯翻了個身面朝床外側,望著破損木窗外如練的月光,他又失神起來。
忽然“咚”地一聲響,是什么東西擊在木窗上發出的聲音。
“誰?!”陸方伯警覺地起身,伸手摸到床頭的木棍,警惕地望著窗外。
“是我,出來罷。”陌生中透著熟悉的低沉聲音自窗外傳來,陸方伯心頭一震,立即猜到窗外的是何人。沒想這人竟然這么快就有找上門來了。
他不禁躊躇起來。實話說,他并不想再見那名男子,畢竟沒有見面的需要。只是他若不出去,他又怕驚擾了姑父姑母。
一番猶豫過后,陸方伯終是披衣起身,躡手躡腳出了屋子,抹黑到院中。
“耳聰目明,不學功夫就浪費了,小子你當真不打算拜我為師?”低沉含笑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陸方伯抬眼望去,那人立于院中,月光之下,竟有幾分謫仙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