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以后,他很少回家,寵鴻卓也是最近幾年才退下來的,父子二人經常是一年也見不上一次。記憶里,父親一直高大而嚴厲,罵人的時候,永遠中氣十足。
他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也會老成這個樣子,甚至連和自己吵架都提不起力氣來。
“你們都瞞著他?他自己不知道嗎?”
寵天戈伸手去端咖啡,只是手有些顫抖,抓不起來似的。
“還是不知道為好。人老了,膽子也變小了,別看是叱咤一生,其實也懼怕生老病死。他現在很像個孩子,鬧著吃,鬧著玩,偏偏家里靜得一根針掉下都能聽見。我知道你不信,今天出來逛街,并不是我的主意……”
孔袖招垂下眼睛,形狀美好的眼睛里,還是閃過一絲嫉妒的神色。
她繼續喃喃道:“天快亮的時候,他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對我說,囡囡,我們去買裙子,天暖和了,街上的女孩都穿裙子呢……”
“嘭!”
寵天戈一不小心,將手邊的咖啡杯撞翻,咖啡流了一桌。
無人敢靠近,服務生站在遠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沒忘了寵天戈的吩咐,說不許過來。
他知道,父親是已經糊涂了,還以為他的母親活著,而且是年輕的時候。
“我也老了,說東忘西的,我見過你媽媽,是她主動找的我,說想見見我。我去見了她,那天她和我說了很多很多,告訴我穿什么樣的衣服最好看,要把頭發弄成什么樣子的,還有怎么對人笑。我半信半疑,卻忍不住照著她的話去做。沒多久,首長果然約我去看電影,看了電影,又吃飯,然后……”
盡管已經過去了那么久,說起這些的時候,孔袖招依舊止不住臉頰微紅。
大概是她的那抹羞怯激怒了寵天戈,他倏地站起來,怒不可遏:“你撒謊!她為什么要教給你那些?難道,她是主動把自己的丈夫送給你嗎?”
灑了的咖啡順著桌角,滴滴答答落下來,有一些甚至流到了他的褲子上,打濕了一角。
一直守在門口的榮甜看見這一幕,不禁也緊張了起來。
她不知道孔袖招究竟說了什么,只知道寵天戈此刻憤怒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但她不敢貿然闖進去。
“我不知道,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做。可我知道,她是讓我模仿她……也許你爸爸一直在我的身上找她的影子……所以我其實嫉妒她,不希望你爸爸去看她……可我沒想到,她居然就……”
終于,孔袖招也捂著臉,嗚咽地哭了起來。
這么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些話,這是她此生最大的羞恥。
她也曾那么驕傲,渴望著屬于自己的愛情,想不到,這一生,她到底是一個演員,演著別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演到現在,她分明已經忘記了自己本來是什么樣子。
只是她每次一想起,便能想起多年前那個悶熱的午后,自己盛裝打扮,前去赴約,可笑得像個累贅的洋娃娃。
“你這么年輕,不要撲粉,頭發兩邊編兩個細細的辮子,其余的放下來,露出額頭,笑一笑,就很美……”
那個女人語聲輕柔,彷佛還在耳畔。
寵天戈已經轉身,好像根本沒有留意到,褲子上滿是咖啡污漬。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他的病,我會找人去再做一次檢查,別讓我知道你在撒謊,不然,你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要是他真的快死了,你要好好陪他。畢竟,他現在,也只有你了……”
說完,寵天戈大步離開,直接推開了咖啡館的門。
榮甜一直等在門口,見他出來,她雖然一肚子的疑惑,可一個字也沒有說。
她看見,寵天戈的眼角有些泛紅。
他直接一把抓住她的手,走得更快了。
她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冷不防,被他用力地抱在懷中,抱得那么緊。
“有人看……”
榮甜惴惴不安地小聲提醒著,這里畢竟還是商場,來來往往,每一樓層里都是人。
“永遠,永遠都別把我推給別人……假如有一天,你發現你不愛我了,一定要告訴我,我放你走,但你永遠別把我推給別人……我受不了……”
哽咽的聲音傳來,榮甜愣住,發現自己的臉頰上涼涼的,濕濕的。
不是她的眼淚,她沒有哭。
是他的……
她遲疑了一秒鐘,依舊什么都沒問,只是抬起雙臂,用力環住他的身體,用力得好像也要把他嵌進自己的身體里。
周圍有人,有很多人,似乎都在朝這邊望過來。
可是,不管了。
他們想看就看吧,想指指點點就指指點點吧,她不想再去顧慮那么多,只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地久天長。
第二天一早,寵天戈一走進自己辦公室所在的那一層樓,就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路上偶爾會見到秘書部的職員,victoria的手下大多是年輕貌美的佳人,見到他,她們全都是一臉粉紅:“寵先生早!”
極其個別的,還會大著膽子,在后面補充一句:“寵先生,你真是太帥了!”
推開門,victoria早就等在一旁,臉上的表情亦是有幾分揶揄:“情圣來上班了?早啊,早飯一定和老婆一起吃過了吧?所以我沒給你準備。”
寵天戈終于有機會問出心頭的疑惑:“今天都怎么了?”
他還不知道,他在商場內的舉動,令集團內的公關團隊,又是一夜未睡。
“怎么了?我打賭,半小時之內,李若兮會跑來問你加薪!”
victoria看了一眼時間,開始倒計時。
沒用半小時,五分鐘以后,帶著兩只黑眼圈的李若兮便一臉幽怨地走進來,一夜未睡,她踩著高跟鞋,腳步都有些虛浮,再加上臉色發白,活像只女鬼。
“寵先生,你談戀愛的時候,能不能也給我們公關部一點點活路?你陪著太太去買奶瓶和尿布,還在人流密集的共享大廳又摟又抱,眼角泛濕,已經被媒體評為‘最虐單身狗的十大舉動’之首了!”
李若兮有氣無力地說道。
昨天回家之后,他就跑去和寵靖瑄打游戲去了,一直打到天黑,吃過晚飯就睡了,根本沒有上網,連手機都關掉了。
所以,對于她的話,寵天戈不是很明白。
“給我看看?”
他一邊開機,一邊說道。
“您當我們公關部是吃屎長大的嗎?能撤的自然都撤了,剩下的也沒什么了。我代表公關部全體同仁,前來申請,漲工資!”
李若兮一臉悲壯,她甚至懷疑,她的老板比最不省心的藝人還要能吸引八卦狗仔的關注。
“最近和星漢的合作正酣,記者們的關注度自然要比平時高一些。李經理,你辛苦了。”
victoria笑著說道,她自然知道,和媒體打交道有多么耗神,一句話說不清楚,就可能捅出大簍子來。
寵天戈瞥了幾眼網上殘余的寥寥報道,兀自笑起來。
“漲工資再說,給你們開個慶功宴還是可以的。去吧,好好吃一頓,開幾瓶好酒,都算我的。”
他很大方地說道。
李若兮點點頭:“謝謝老板!”
說完,她又問道:“那個,寵先生,你的結婚請柬到時候能不能多給我幾張?據說外面已經炒到八萬八一張了,我賣出去,就能換輛好一點的車!”
victoria已經笑得快要背過氣去。
寵天戈揉著額角,十分無奈,揮揮手:“都出去,都出去。”
等到辦公室重歸安靜,他的心情卻忽然又一次變得沉重……
昨天……
聽說寵鴻卓時日無多,寵天戈的確是意料不到,再加上孔袖招所說的那些話,徹底將他的心理防線擊垮,才令他再也不顧一切,當眾抱住榮甜,盡情宣泄著情緒。
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時間,知道是誰打來的。
慢慢地接起來:“喂?”
“寵先生,醫生看過了,的確是癌癥……已經是晚期了……如果治療的話,也沒什么好辦法……嗯,是啊……假如好好休養的話,一年半載還是有希望的……”
他抱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掛斷了電話。
孔袖招沒撒謊。
或許,寵鴻卓也察覺到了什么,再強大的人面對死神,也會生出一股渺小感。
所以,他才會急不可耐地想要最后一次干涉兒子的人生,為他的婚事保駕護航,就像是多年前,他的父親那樣,逼他和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
他愛他的妻子,卻不能接受他們的婚姻是一樁徹頭徹尾的政治聯姻。于是,他用他的不甘心來折磨著彼此,一直到耗盡那本就脆弱的愛情。
他故意用不同的女人來激怒她,來獲得她的關注,哪怕只是她的醋意。
而她只當他早已厭倦了這段婚姻,想要離開她,于是,自尊心更強的她主動搬出他們的家,一個人獨居,甚至不惜親手調教他身邊的女人,讓她們學會如何取悅他。
煙霧裊裊中,寵天戈閉上眼睛,陷入無盡的煩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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