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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一片蒼茫,長長的隊伍順著杭徽公路緩緩向西蠕動。
半空中飄揚著片片雪花,隨著勁吹的北風灑落在官兵們的身上,這時氣溫已經是零下四五度,雪花沾在裸露的肌膚上,凍徹心骨。
銀裝素裹的世界很美,但穿行其間的新二軍將士卻穿著薄薄的單衣,一些瘦弱的官兵凍得肢體僵硬,步履蹣跚,但他們意志無比堅定,咬著牙,相互扶持著向前進,每一個腳步都極為踏實,在雪地上留下了長長的腳印。
吳銘也穿著單薄的夏裝,看著漸漸成為雪人的麾下將士,心里面頗不是個滋味。
新二師從浙西出發前往嘉興參加淞滬會戰時尚是盛夏,并沒有考慮過冬問題,后來吳銘雖然向張東寧提了幾次,但都由于正值戰爭最為關鍵的時刻,來來往往的輜重隊都忙著向前線輸送糧食和武器彈藥,冬裝運送一時顧不上,結果拖到今天就搞得大家隆冬季節依然穿著夏裝。
“都怪我,若是早點兒聽你的話,現在將士們也不會受這份苦了。”張東寧看了吳銘一眼,垂頭喪氣地說道。
吳銘安慰道:“東寧,你不必如此……我們新二師參加淞滬會戰,面對的困難不知幾許,鬼子天上有飛機,海上有軍艦,地上有大炮,而我們只有手里的鋼槍,若是武器彈藥短缺,哪里還能打勝仗?我們新二師更不會一路走到今天”
“是啊東寧,事有輕重緩急,你優先保證武器彈藥和糧食物資供應的做法根本就無可厚非況且,后勤輜重的重擔一直壓在你肩上,其中的繁瑣和甘苦我們都看在眼里,誰也不會拿這個說事。”龍韶罡也開口勸解。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但眼睜睜看到戰士們凍傷,我心里很不舒服”張東寧皺著眉頭道。
吳銘想了想向龍韶罡問道:“到現在為止凍傷多少人了?”
龍韶罡搖搖頭:“從早上下雪到現在,有三十六個戰士凍傷,聽說前面野戰醫院,有兩個重傷員凍死了”
“唉一定要將那些凍死的戰士的遺骸埋好,以后我們要將他們迎回鳳凰山烈士陵園我還要向他們的親人道歉,他們是我的兵,我卻沒有照顧好他們”吳銘一臉嚴肅,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看這鬼天氣,這雪恐怕一時止不住”
張東寧頗為擔憂地說:“接下來應該還會有一場暴雪,這幾天我們的日子會很難過”
“狗日的賊老天,入冬的時候沒有下一場雪,現在一下就下個通透,真晦氣”龍韶罡嘴中直嘀咕。
聽龍韶罡這么一罵,張東寧心情好多了,強打精神:“現在下雪其實也算是我們的幸運,至少小鬼子的飛機不敢那么肆無忌憚了,據說中午時一架日軍戰機在臨安城西的山頭墜毀,跳降落傘的日軍飛行員被顧家齊的第一二八師俘虜了。”
“臨安周邊諸部中,唯有第一二八師官兵有血性,可堪一戰可惜的是,張司令排兵布陣有問題,一直沒有把第一二八師放到正確的位置,導致一敗再敗”
吳銘感嘆完,使勁地搓了搓幾乎快凍僵的手指,對龍韶罡下令:“傳令各部,加快行軍速度,身子活動開就不那么冷了”
“是”
龍韶罡答應下來,轉身就去傳達命令了。
吳銘、張東寧率領警衛一連官兵,一起向前趕路,這時隊伍中傳來一陣抑揚頓挫的聲音。
吳銘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忽然拉住張東寧,指著前面道:“東寧,前面有人在聽鳳凰廣播電臺的節目”
張東寧點了點頭,連忙跟著吳銘加快了腳步。
一行人越向前走,聲音越發清晰。
廣播中正在播報節目的是一個高亢激昂的男聲,燃燒的激情如同冬天里的一把火,將人們心頭給燒得旺旺的。
“收音機前的聽眾朋友,大江南北英勇無畏抗擊日寇侵凌的華夏兒女,衢州十縣的父老鄉親,這里我向大家匯報一個喜訊,新近由新二師擴編為新二軍的浙西子弟兵正在向淳安開進,我們的英雄就要回家了……”
“淞滬會戰,吳銘將軍及他率領的新二師,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彪炳史冊的戰果,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卷上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現在他們回來了——
說到這兒收音機喇叭里傳出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帶著絲絲悲切:
“可是,我們的英雄回來的時候,不是騎著高頭大馬,不是以勝利者的輕松昂然姿態,而是帶回無法蕩滌的征塵和硝煙我們官兵幾乎人人帶傷,他們拄著拐棍,臉上滿是戰爭的痕跡,他們有太多的感慨,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太多想要述說的話語……”
“我們鳳凰廣播電臺的記者在前線采訪官兵時,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提及自己,而是一再說起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提及他們的精神領袖——吳銘將軍”
播音員聲音更加悲憤:“在衢州野戰醫院采訪時,每一個傷員都情不自禁拉著我們記者的手,眼淚汪汪地對我們說,雖然他們前三批傷員已經回家了,但后續的傷員以及新二軍主力,還有他們尊敬的吳銘將軍尚在路上,現在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新二軍官兵卻都穿著單衣,他們在冰天雪地里冷得瑟瑟發抖,依然咬牙堅持。”
“我們最可愛的將士,為了國家民族的獨立,為了奮勇反抗日本侵略者,他們毫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只是因為他們有著堅定的信念,那就是侵略者必將失敗,偉大的中華民族必將浴火重生,永遠屹立于世界的東方”
播音員聲音時而高昂,時而悲切,一下子就抓住了聽眾的心,正在行軍的新二軍將士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播音員大聲疾呼:“收音機前的聽眾朋友,每一個有良知的國民,吳銘將軍及他的將士們非常需要你們的幫助根據最新消息,新二軍殿后的部隊正在杭徽公路艱難跋涉,他們忍饑受凍,連一口熱水也沒有……”
“……親愛的朋友們,浙西北地區的父老鄉親,你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幫到新二軍,幫到吳銘將軍……我們受到子弟兵的保護,作為英雄他們在戰場上拋灑熱血,難道我們還能在他們歸途中讓他們流下痛苦的淚水嗎?不能絕不能同胞們,讓我們人人伸出手來,撐起新二軍的回家之路吧”
播音員沉默了一會兒,迅速換了一個激動的語氣: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播音了,我非常舍不得收音機前的聽眾朋友,舍不得這份為千家萬戶帶去抗戰最新消息和時事咨詢的工作,但我不得不離開這個崗位,因為我已經決定投筆從戎,今天上午向新二軍征兵處報名,明天就要去接受新兵選拔考核”
“新二軍將士是這個時代最可愛的人,我要像他們一樣,用手里的鋼槍痛擊日本鬼子,為每一個被日軍殘忍殺害的中國人報仇。對不起,在收音機前一直默默支持我的聽眾朋友,你們若是跟我一樣也是一個熱血青年,就一起來加入新二軍吧,讓我們一起并肩戰斗……”
播音員的話將戰士們深受感動,眼睛紅紅的,接下來在一曲優美的《我的祖國》,在“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的歌聲中,腳步更加豪邁有力。
一個戰士被雪花迷住了雙眼,擦拭了一下眼睛,忽然看到后面趕上來的吳銘等人,吃驚地指著自己的軍長,對旁邊的官兵招呼道:“快……快看……軍……軍座,軍座來了”
這個戰士的聲音驚醒了行軍中的戰士,一雙雙明亮的眼睛迅速看向吳銘,里面滿是崇敬和愛戴。
在大家眼中,衣著單薄的吳銘矗立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那樣的偉岸高大。戰士們心頭火熱,不知道是誰先鼓掌,隨后掌聲響成一片。
吳銘對大家招了招手,愧疚地對行進中的官兵們鞠了一躬,誠懇地道歉:“同志們辛苦了,是我和我的同事沒有考慮周全,讓你們受凍挨餓,是我吳銘對不起你們啊”
將士們熱淚盈眶,迎著風雪,每一個人都悄悄低下頭,用袖子擦于眼淚,隨即昂首大步向前進發。
接下來,吳銘與官兵們邊走邊談,很快搞清楚這支部隊的番號,原來是新組建不久的獨立師獨三旅獨七團。
一刻鐘后,獨三旅旅長陳力維帶著副旅長傅桐、參謀長龐增元趕了過來。獨三旅屬于補充團性質的部隊,由各團抽調骨于并配屬毛良塢民團官兵編制而成,這也就意味著獨三旅大部分都是未經歷過實戰考驗的新兵。
吳銘饒有興致地看著攜帶收音機的軍官——獨三旅獨七團團長屈陽少校,看著有點激動和不安的屈陽,吳銘笑著道:“屈陽,我記得你可是老教導隊出來的,怎么看到我還那么緊張?”
屈陽搖了搖頭,穩定了一下情緒:“我不緊張,只是有點兒激動,又有點兒不滿”
吳銘笑著問道:“你激動什么,又對什么不滿啊?”
“軍座是英雄豪杰,我們團的每一個官兵看到你都非常激動”屈陽倒也光棍,和盤托出:“我不滿卻是因為軍座……”
“哦?不滿我什么?”吳銘側著腦袋,一臉不解。
屈陽拍了拍背包里的收音機,大聲道:“我們獨三旅雖然新建,但骨于全部是各部精銳,加上官兵也都起碼有半年以上的受訓經歷,戰斗力并不弱……但軍座你看,我們現在幾乎淪為輜重部隊了,比如這次我們團就負責運送通訊器材,這部收音機也是轉運的物資之一”
屈陽盯著吳銘,一臉希冀:
“軍座,我們可不想繼續這樣下去,我們獨三旅也要擔綱主力,讓我們好好地跟日本鬼子真刀真qiang于上一回我保證我們團一定不會讓軍座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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