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毒日頭掛的老高直奔頭頂,照的人昏昏然睜不開眼,瞳孔里好似蒙著一層水汽將眼前的景致模糊,偏偏四下是一片空曠地又沒個遮蔭處,四皇子蘇壬用胳膊遮著頭,四下轉了轉想找個人說說話,卻一個熟悉的沒看到。
五月初一巳時末,長安城南山大慈恩寺。祭祀大典并未因昨夜城中的混亂而休止,曦光露頭,皇宮那邊便將祭祀大典所邀人員的請單一一送到府上。今日大慈恩寺前的空地上列了三片區域,最右一片是金榜題名尚未封官的進士,約有一百二十人;居中的是滯留長安的藩王及部署;居左的是皇子公主領前文武百官的隊伍,人數最眾,約四百之數。
人群中,被宮中女官引領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們最是顯眼,蹦蹦跳跳嘰嘰喳喳,需女官拼命維持才能令他們稍微安分,嬪妃不得出宮,這些女官暫時充當了小皇子和小公主的監護人。實在被這些小祖宗們吵煩了,蘇壬罵一聲“小崽子!”轉過頭,六皇子蘇堅一臉和睦的笑迎上前來。
“剛入五月的日頭,卻比六月酷夏的還毒,四哥,可是帶了消暑的冰塊?六弟我這里有些從冰水里浸過的汗巾,要不要拿一塊擦拭一下汗水?”蘇堅用汗巾擦拭著頭,臉上的笑很有深意,或者說令蘇壬看著很不舒服。
蘇壬看了蘇堅一眼,神態略顯不屑,無人不知六皇子是個昏聵之人,家中兩惡妻成日吵鬧擺不平,學問不多又無心朝事,其亡母寧夫人又只是出身木皇后婢女,作為正宮皇后所出的蘇壬,自然有些看不起這個連封王都沒資格的六弟。
“六弟你可真是有準備,悠閑的緊。”盡管蘇壬輕視蘇堅,還是接過他遞過來的汗巾。用浸了冰水的汗巾擦過頭,果真清爽了許多。
蘇壬長吁一口氣,心說能解下這一身厚重的官服到冷水里泡個澡就舒服了。可是祭祀大典尚未開始,要結束怎的也要到日落黃昏太陽下山以后,心中頗有些等不及。
蘇堅見搭上了話,笑容依舊和善道:“四哥,你看今日這祭祀大典,不見父皇,連禮部主持的官員都不露面,卻偏讓我們在這里干曬日頭,只怕是另有事發生。”
蘇壬聞言怒從心起,將汗巾擲在地,語氣輕慢冷笑道:“六弟說話不必拐彎抹角,看看這四周立著的,不是御林軍,那可是長安外防大營的兵!現在誰都知老三還帶著人在內華門防司的校場負隅頑抗,一時未令他授首,一時你指望見到何人?”
在皇子和公主的隊伍中,不見三皇子蘇必的身影,也不見七皇子蘇哲的身影,昨日去皇宮護駕的四公主蘇碧和四駙馬柴錦倒是同在,一身華服等的有些焦急。當然人堆中還少一人,平日少慣了無人在意,便是九皇子蘇彥。
蘇堅似有深意的一笑問道:“怎的不見召國丈?”
今日黎明尚未至,宮里就將已故召皇后的父親,也是三皇子蘇必和四皇子蘇壬的外公兩朝元老召少名傳召到宮內,至今未出。皇帝的用意明顯,現下三皇子蘇必正犯上作亂,將蘇必的靠山召少名留在宮中免得他跟外孫通氣。
“明知故問!”蘇壬冷哼道。
蘇堅對蘇壬的冷淡并不以為意,笑道:“有句話,六弟本不該言,可現下不說也不好,六弟剛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召國丈的府邸,已經被御林軍和京兆府聯合給查抄了。”
蘇壬大驚道:“此話當真?”
蘇堅笑道:“六弟只是道聽途說,四哥不妨找人問清楚的好。”
蘇壬有些驚惶,若只是三皇子犯上作亂,照理說影響不了他的地位,可一旦國丈受牽連,那等同是拔掉了他的靠山,日后即便他照舊封王在朝中的勢力也會大減。這消息的準確性對他頗為重要,但此時派出去探聽消息的人一個都未回報,無法求證消息的真偽。
正巧右相徐翰在都察院都御史楊延遷的陪同下走過來,路上所遇的大臣都紛紛對其行禮,可今日的徐翰好似吃了槍藥,黑著一副臉對人愛理不理,徑直往百官之前走來。
蘇壬本想向徐翰求證這消息的可信性,喚了一聲“徐相!”
平日里因為徐榮的關系,徐翰對蘇壬也算恭敬和氣,可今日的徐翰連蘇壬的面子也不買賬,徐翰循著聲往這面瞧了一眼,冷哼一聲,繼續聽楊延遷的匯報。
連徐翰對他也如此冷淡,蘇壬隱隱有種不詳的感覺,一旁的蘇堅笑道:“四哥不必在意,徐老相爺近日兒子沒找到又被父皇責令閉門思過,脾氣不免暴躁!改日他兒子尋得了定會登門賠禮謝罪!”
蘇壬越來越覺得蘇堅有些幸災樂禍,冷冷道:“六弟你今日好整以暇,是想老三的王位不保,父皇會將這王位順延給你吧?”
蘇堅被蘇壬的直言說的一愣,然后臉上滿有期待的一笑道:“若真是如此……承四哥的吉言!”
蘇壬心說若是被這妻管嚴的老六得了王位,將來他的領地上定然多了許多鬧事的外戚,不過此時他更想確證國丈府邸被查抄的事,徑直往昨夜之事的直接參與者,四公主蘇碧的方向行去。
柴錦寬厚的后背正擋在蘇壬與蘇碧之間,蘇壬一把抓著柴錦的胳膊將他扯向一邊,如此一來他便與蘇碧正面相對。
“四妹,可知國丈府上的消息?”
如今木皇后的父親木國丈早已仙游,朝中能被稱之為國丈的也只有召國丈一人。
蘇碧皺起眉頭,對蘇壬的粗魯有些惱怒,心疼地撫摸著丈夫的胳臂道:“四皇兄,傳召你外公召國丈進宮的是父皇,你有氣對父皇撒去。”
平日里蘇碧對人便冷言冷語,如今蘇壬得罪了他丈夫,更加不會獲得好臉色。
“我是問你,父皇可有下令查抄國丈的府邸?”
蘇碧聞言臉上升起笑容,好似嘲笑一般不帶好意,嘴一努道:“喏,昨夜負責查抄犯官府邸的人來了,有沒有查抄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
蘇壬順著蘇碧努嘴的方向看去,只見女兒軍主帥徐軒筑與一個有些眼熟的男人,帶領著女兒軍侍衛以及御林軍、京兆府衙差出現在百官之后,隨即這一行人繞過百官所立的區域,往祭祀臺的方向走過來。
蘇壬想上前盤問,卻見到皇帝的鑾駕出現,百官跪迎,連蘇壬也不得不俯下身子,鑾駕之后用繩子拴著一個人,正是衣衫襤褸的三皇子蘇必,七皇子蘇哲一身血污拿著一把長刀護在鑾駕之側,那身影令蘇壬看著很不順眼。最奇怪的是九皇子蘇彥,像個佝僂的猴子,扶在鑾駕的另一側,耷拉著頭往前走,無精打采。
“老九為何也在?”
蘇壬看了蘇碧一眼想找出答案,蘇碧只是冷笑一聲不加理會。
鑾駕停在祭祀臺前,老皇帝在蘇哲和蘇彥的相扶下走下鑾輿,揚起手臂道:“眾卿平身!”
皇子公主藩王以及文武百官侍衛全都起身,幾名侍衛將幾個木盒擺放在前,打開一看全都是昨日造反頭目的首級。登時前面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哇哇大哭了好幾個。
女官趕緊將這些哭鬧的小皇子和小公主抱到后面安撫,而三皇子蘇必被侍衛用繩子直接綁在祭祀臺前的石柱上,任由太陽暴曬。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今日祭祀大典的壓抑氣氛,昨日剛有人造反,造反的還是即將封王的三皇子,皇帝平日里疑心病就很重,看來此次定會就此事在長安城鬧的雞犬不寧。
皇帝走上祭祀臺,正對臺前的文武百官,左首是七皇子蘇哲和九皇子蘇彥,右首是禮部尚書。徐軒筑和劉愈站在祭祀臺之下,同樣也是面對文武百官。武將之首的劉兆見到劉愈,冷哼一聲,神態頗為不滿。
老皇帝嘆道:“今日乃祭天行文之日,然昨日至今,長安亂事叢生,朕甚為疲憊。徐相,今日告天之行文便由你代朕宣讀。”
能代皇帝宣讀祭天的告文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徐翰在眾人艷羨嫉妒的目光注視下走上祭臺,接過禮部尚書遞過來的告文,打開后,當即朗讀道:“承天子意,吾……”
徐翰正要照科宣讀,馬上發現告文的內容與以往祭天的告文大為不同,登時停下來,望著手上的告文越看愈發覺得熟悉,愈發震驚。
老皇帝閉上眼睛問道:“徐愛卿,你為何不照讀下去?”
“這……這……”徐翰終于發現,手上拿著的根本不是什么祭天的告文,而是當年他斯通突厥人陷害左相李仲純的密函抄文。
“臣不解,此……并非祭天之告文。而是……某個亂臣賊子斯通番邦的罪證!”以徐翰的老練,自然明白上面沒有指名道姓,只要死不承認皇帝也奈何他不得。只好將這罪名賴給旁人。
“是嗎?”老皇帝嘆道,“朕還以為,徐愛卿會熟悉上面的內容,來人,將案犯押上來!”
本來下面的文武百官還一臉不解,但當看到一身污黑蓬頭垢面的徐榮被御林軍押上前,便是再笨的人,也懂得期間的訣竅,也明白在今日這等時候要閉口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