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鄭妹子,你看,這人不是回來了”
鄭妹子?李半夏還沒進屋,耳朵里就闖進了這三個字。不等她想這位鄭妹子是何許人也,馬氏就快步走出來,拉著李半夏的手進了去。
對里面的那個人笑著道:“一聽腳步聲,我就知道是半夏這丫頭回來了”
“陳夫人?!”李半夏吃了一驚,“你怎么上這兒來了?”
“瞧你這孩子說的,人家陳夫人好意過來看你,也不懂點規矩。”馬氏嘴上雖然這么說,可臉上一直是笑著的,并沒有怪責之意。
李半夏話一出口,也才發現自己反應大了些,上門是客,這么一說,怪不好意思的。
她也就是驚詫過了頭,想不明白,陳夫人這種大門夫人,咋就上她家這小門小戶的來了。這倒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因為她和陳夫人也就在一起聊過天,還是給陳老爺子治病的時候,怎么也沒想過她會上自己家來。
陳夫人目中始終是笑瞇瞇的,見到李半夏回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道:“是這么回事,我和春蓮那丫頭到白云寺上香,回來的時候經過這附近,聽春蓮那丫頭說你家就在附近,便想著過來看看。”
“陳夫人太客氣了,你看還要你跑一趟”李半夏碰上這種客氣的事,向來不知如何應對,心里卻是十分感激的。
“半夏,陳夫人打從進門可問了你好幾次了,一會兒就到門邊看看,說你咋還不回來。難得人家陳夫人對你這般好,你心里可得記著才是。”馬氏在一旁也跟著說道。
李半夏連連點頭,更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高興之情。只得問陳夫人:“陳夫人。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在這里吃點吧,走了一天的路,肯定也餓了。”
白云寺上面吃的是素齋,陳夫人雖然也喜歡吃素齋,但這平常人吃素齋,用那話怎么說來著,不管飽。吃兩碗素齋,沒過一會兒就餓了。這事李半夏以前就有經驗,吃素齋她是怎么都不太習慣的。
“是是是。陳夫人你要是不嫌棄咱小戶粗茶淡飯,就在這將就著吃點兒”馬氏這么一說,才想起要叫人吃飯。
平常這個時候早就燒飯了。只是陳夫人來了,兩人一聊就聊到現在。說是說,她真沒想到陳夫人是這么好相與的人,自己和她說的盡是些家中雞毛蒜皮的事,她倒聽得很歡。
馬氏心里直想。原來這大戶人家的夫人也喜歡拉家常。看她穿得這么華貴,舉止這么斯文,說起話來可真一點都不含糊。
若是旁人,馬氏定然早就留她在這里吃晚飯了,還不是看她大戶人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怕她在這兒吃不習慣。所以說到現在,也沒開口。
李半夏與馬氏又不一樣,從她和陳夫人這些日子相處來看。這位夫人并不是一個吃不得苦的女人。除了家里來客人,夫人多半都是一人在房間里呆著,生活也很簡單,沒有特意要求什么。
“喲,那多不好意思。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小兒和他爹擔心。”陳夫人望望外面的天色,一看太陽都下山了,才知道自己在這坐了有多久。也是因為在家沒什么人和她說話,難得碰到個聊得來的,一聊就忘了時辰。
“夫人,你就別跟我們扯了,晚上就在這吃吧,一會兒吃完晚飯,我送你們回去。”李半夏這些日子經常在陳家藥廬幾頭跑,回來的時候常常都是黑燈瞎火的,漸漸的,膽子也就大起來了。
“就是,鄭妹子,你下午可一直念叨著半夏回來,這會兒她人剛回來你就要走,可說不過去。”
“這……”
“就這樣說好了,半夏,你陪陳夫人說會兒話,我這就下廚炒幾個菜去”馬氏說完也不等她答應,就跑到廚房,掀開鍋蓋,拿起條帚對著鍋嚓嚓刷了幾下,一會兒,家里的煙囪就開始冒煙了。
陳夫人見狀,也只得點頭了。
“陳夫人,你在屋里坐了這么久,要不我帶你出去轉轉?”這傍晚的鄉下,景色可是極好。尤其在山區,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與祥和。
陳夫人留下春蓮,讓她幫馬氏打打下手,自己則和李半夏出得屋來。
暮色下的老劉家,被夕陽涂上了一抹柔和之色。外面蜿蜒狹窄的泥土走廊,院子里曬著的豆角殼兒,幾只剛敷出來的小鴨子在角落里覓食,不管哪一點,都是鄉土味兒十足。
陳夫人盯著那幾只小鴨子有一會兒了,看它們一會兒啾啾啾地追著蚊子跑,一會兒又在地上打滾,用扁扁長長的嘴巴清理自己的尾巴,一會兒又像吃撐了似的趴在地上發暈,笑得好不愜意。
李半夏見陳夫人看著這些可愛的小鴨子就走不動路了,便笑問:“夫人也喜歡這些小家伙們?”
陳夫人微微側頭,“是啊,你看它們玩得多歡。我要是有幾只,我天天都給它們喂吃的,讓它們早日長大。”
李半夏笑著搖頭,“夫人,這你可就說錯了。”
“這些小家伙,小的時候才有趣,大了可就很頭疼了。”養過鴨子的和一些雞鴨鵝的可能就會有李半夏這樣的感觸了,這些小家伙有的時候看著的確很好玩,但是污染起環境,制造糞便的本事可也不含糊。尤其是那些大家伙們,就更加讓人頭痛,甚至大發肝火了。
還記得小時候,李半夏被那些大東西逼急了,到最后只得“威脅”她爺爺:爺爺,你要是再逮這些東西回來,我就偷偷將它們送走。你逮一個我送一個,直到送完為止。
爺爺還是在笑:丫頭,不養這些東西,你就沒蛋吃了。
她道:沒蛋吃就沒蛋吃,一輩子不吃蛋,我也不要養這些東西!順便還睨了她爺爺一眼:你倒輕悄,逮了鴨子就撒手不管了,瑣事雜事都讓我一個人做。要是這些事都由爺爺你做,你逮多少只回來,我都不管。
到后來,李半夏還是阻止不了她爺爺三天兩頭往家買小雞小鴨的,直到最后辟了一個獨立的小院落,專門養這些小家伙,她心里才舒服了點兒。
也并不是她不喜歡這些東西,實在是這些家伙們鬧起心來忒煞人。別的不說,就單說氣味,尤其是下雨天,家里養小家伙與沒養小家伙的,絕對是兩回事。
沒成想,這陳夫人與她爺爺居然是一個腔調:“傻閨女,養這些東西可不就是為了它們快快長大,好下蛋吃的?”
“下蛋歸下蛋,可一點都不好玩”這話說得頗有孩子氣。
陳夫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一點,從她第一天認識這丫頭,就發現她一會兒顯得很懂事,一會兒說話又十分的孩子氣。不過,她也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和她說話也有趣兒。
陳夫人又盯著那些小鴨子看了良久,就在李半夏以為她看夠了,要轉到下一個地方的時候,陳夫人忽然嘆了口氣:“也許你說得不錯,還是小的時候有趣”
李半夏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
“孩子長大了,翅膀就硬了,也慢慢地想要自個兒飛了”
這幾乎是每個父母都關心的事,一方面希望孩子快快長大,能獨當一面,做出一番事業。一方面又舍不得孩子離開自己的身邊,也不知他/她會不會飛著飛著就忘了飛回來——
“我家聰兒小的時候很乖,非常的乖,我病了,在床上無法起身,他就端著熱湯進來我房中,一口一口喂我喝下。小手不停抓著我的,說:娘,你要快些好起來,你好了就可以帶聰兒去玩了,聰兒不能沒有娘。”
“聰兒小的時候,他爹很忙,沒有時間陪我們母子,我們家雖然家大業大,多半時候都是我和聰兒相依為命。聰兒知道我喜歡喝糯米粥,就讓廚子教他熬糯米粥,那時我為了他爹的事終日郁郁寡歡,他就希望能哄我開心……”
“聰兒很怕打雷,每次打雷下雨的時候,他就抱著枕頭鉆進我的被窩,不想我笑他,竟這樣說:娘,你怕不怕打雷?你不要怕,聰兒來陪你睡。”
李半夏輕輕地笑了,聰兒,就是陳少爺的乳名。她竟不知道,那個討人厭很勢力的陳少爺,小的時候這般可愛。
“聰兒被他爹帶走了,那個時候我守著空蕩蕩的家,覺得生無可戀。他爹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有的時候一年半載都沒有音信。十五年后,他們父子又一塊兒回來了,老爺變了,他對我非常好,好得我都覺得這是一個夢,夢醒了又什么都沒有了。”
“聰兒也變了,這孩子,十五年沒見,與我也生分了。雖然他一如既往地對我和他爹很孝順,可我就是覺著這孩子哪里不對勁。有時候,為人處事,連我都暗自為他擔著心。”
說到這兒,陳夫人忽然轉過身,問李半夏:“丫頭,老實說,你現在還是不是生著我兒子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