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氏聲色俱厲,罵聲震天,別說三個孩子了,就是李半夏和劉西山這些大人,也被馬氏嚇了一跳。
劉申姜重重嘆了口氣,掏出他許久未抽的煙鍋子,坐在門口,狠狠地抽起來。
馬氏又看向李半夏,看她愣在原地動都沒動一下,“你還傻站著干啥啊,還不快去準備墮胎藥,趁銀杏醒過來給她吃了。”
馬氏終究還是舍不得劉銀杏,她是她的女兒,唯一的一個女兒。沒有哪個做娘的,真的忍心將孩子逼上死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她醒過來把孩子打掉,就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畢竟,孩子以后還得把婆家過日子呢,真的就這樣就此斷送?盡管馬氏也知道,她不可能將這一切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至少,那個趙朝宗,她就不會白白便宜了他!敢欺侮黃花大閨女,那個畜生!虧那姓趙的還是一方大戶,又素來有善名,居然養了個這么不長進不知羞恥專門辱壞門風的不孝子!
氣歸氣,這個時候也不能一點都不為孩子著想。按照村里的規矩,這要是給人家知道銀杏被人糟蹋了,還懷了孩子,她以后也不用給婆家了。他們劉家以后走到哪兒,都會給人指指點點,銀杏也更是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只不過,別的事還說瞞著,這種事哪是瞞得住的。稍微聰明點兒的,不用說也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到時候鬧將起來,老劉家真的是不用做人處家了。
李半夏也知道馬氏的顧慮,但這孩子,畢竟是一條人命。如果不是事關母體的生命,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墮胎之事。只有面對那些不宜受孕的體質,她才會考慮。也僅是考慮,她還沒面對過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自己會怎么辦。但是像這種情況,或許別人會說她死腦筋,可她真辦不到。
她是個大夫,并不能主宰別人的生死。
即使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他依然有生的權利。她無法想象,她一副藥下去,就結束了他的小生命。剝奪了他來到這個人間的資格。李半夏單是想想,就無法忍受。
還有,劉銀杏自己的意思呢?
她是個母親。她都沒有開口,他們就在這里替她決定,怎么都說不過去。雖然不用想,劉銀杏無法接受這個孩子的存在,但事已至此。經歷了剛才的那一出,還瞞得住劉銀杏嗎?
甚至,李半夏想,劉銀杏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經意識到了。女人每個月都會來月事,劉銀杏懷胎三個月,這三個月的異常別人不清楚。她自己還不清楚嗎?
要說李半夏自責的也是這件事,她承認自己在某些事情上不夠果斷,不夠理智。面對無法解決的問題。自然而然地逃避,這是她最大的缺點。
然面對兩難,她只怕會害了劉銀杏,想等著劉銀杏自己做出選擇,因為誰也不知道她貿貿然地說出來。會帶給她怎樣的災難!
一個現代人到了這里,不通曉這里的人情世故。碰到這種事難免捉襟見肘,不知如何決策。更何況,李半夏在這方面本就有欠缺,才演變成今日這樣的情況。
最重要的是,現在就算她點頭幫劉銀杏打胎,也來不及了——
李半夏搖頭,“娘,胎兒不能打掉,不然就連小姑她自己也是危險得緊。”
馬氏張了張嘴,身體晃了一下,爾后又睜大了眼睛瞪著李半夏,像是不相信她說的話。
李半夏只得又道:“小姑剛才差點小產,小產出血險些造成血崩,我雖盡力將她救治,她的身體也因此造成了極大的損害。若再強行打胎,恐怕會大小都不保……”
馬氏眼睛睜得大大的,望望劉銀杏的房門,又恍惚地回過神,盯著李半夏。
“而且可能還不止如此……”李半夏話中盡是猶豫,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讓娘受不了,但是她現在必須得把小姑身體的真實情況說出來。否則娘不知其中厲害,貿然給劉銀杏打胎,反會不小心害了她的性命。
“小姑體質本就偏弱,這次小產,又造成大出血,傷了身子。以后再想有孩子,就難了……即使有了孩子,也很容易就流掉……”
“天哪!——”馬氏哭著跌倒了地上,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可憐的銀杏,那個小畜生把你害成這個樣子,娘就算是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得到趙家,替你討個說法不可。趙晨宗,你個挨千刀的,你還是人麼,毀人家大姑娘,老娘就算做鬼也拖你一塊下去——”
屋里一時間都沒出聲,大家一個個臉上都是鐵青。都想著劉銀杏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人家大姑娘,可不能白給那混蛋給欺負了。
尤其是馬氏,本還想著把孩子打掉,然后趁早給劉銀杏找戶婆家。她也不東挑西挑了,聰明的小伙子不敢讓他娶銀杏,就挑一個憨點的小伙子娶了銀杏,說不定還能安穩地過日子。
誰知道,這會兒東山她媳婦兒又說孩子不能打掉,那她的銀杏不就是還沒成親就有了娃嗎?
這種事要是給村里知道了,還以為銀杏是與人私通,懷了某人的野種,按著村里的規矩,銀杏輕則被轟出村去,重則還得被沉井。馬氏單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就算瞞著其他人,將銀杏嫁了出去,她現在娃都三個月大了,哪是想瞞都瞞得住的?等到東窗事發,別說銀杏會被婆家趕回來,背上一個不潔的罪名,就連老劉家也是聲名掃地,再也無法在這個村子里立足。
馬氏越想,就越覺得她這個女兒是完了,前途一片灰暗,看不到一點希望。真不曉得她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兒子弄得殘廢,女兒又弄成這樣。有什么苦為何不讓她這個糟老婆子來承受,要她的孩子受這么多的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申姜和劉西山倆人將馬氏從地上拉了起來。
“她娘,這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光哭也沒用,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想出辦法來。”劉申姜初聞女兒遭此噩耗,心中也是痛苦難當。不過哭是解決不了的問題的,孩子還在床上躺著,發生這樣的事情孩子已經很遭罪了,總不能將孩子打死,還得為她想想這以后該咋辦。
“想,想啥辦法?銀杏都被害成了這個樣子,還有啥辦法好想的?”馬氏哭得兩眼朦朧,拒絕了劉申姜劉西山父子倆的攙扶,賴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來。
“照著我看,咱們不能就這么放過趙晨宗那混蛋,把銀杏往他家一抬,要趙老頭給我家丫頭一個說法,要么咱們就拿那混蛋去見官,讓他坐牢!”劉西山雙眼冒火地嚷道。
“你個渾小子,你這樣還讓你妹以后出去怎么見人?你這樣還不如讓你妹現在就死了呢——”馬氏隨手一個掃帚朝劉西山扔了過去。她現在整一個給氣糊涂了,脾氣也就跟爆竹似的,一點就著。
“可咱們總不能就這么便宜了他吧?”劉西山不服氣。娘也真是的,老是說臉面倆面,銀杏被那趙晨宗害得這么慘,應該讓那混蛋得到應有的懲罰才是。否則銀杏這么多的苦不就白受了嗎?而那個混蛋,把別人害成這副樣子還一點事都沒有,這叫什么理?
一時間,大家伙兒心里都是憤憤不平,老劉家上空籠罩著一層撥不開的愁云慘霧。
劉銀杏的房間里。
馬氏坐在女兒的床頭,拉著女兒的手,輕輕拍著。就像是她小時候,每當她睡不著覺或睡覺不安穩的時候,她就這樣輕輕拍著她,邊給她哼著歌兒。
馬氏一通脾氣發出去后,理智也回復了點兒。孩子還躺在床上呢,趙晨宗的事一時半會兒還解決不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一會兒銀杏醒過來事情該怎么辦。
劉銀杏從冗長的噩夢中醒來,一醒來,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地直哭。
馬氏將女兒緊緊抱在懷里,柔聲輕哄著:“銀杏,娘的乖女兒誒,沒事了,都沒事了,娘在這兒呢……”
等劉銀杏陸陸續續聽馬氏說完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
劉銀杏聽到馬氏的話后,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馬氏按著她,劉銀杏沒法,趴在床上就對馬氏和劉申姜直磕頭。
“爹——娘——女兒不孝,女兒對不起你們……女兒如今碰上這等糟心的事兒,給你們二老惹來這么大的麻煩,讓你們蒙羞,我沒臉再活在這個世上了……”
劉銀杏說著就要往床柱子上撞,馬氏大叫著用身體擋在了女兒的面前,總算是把她擋了下來。
母女倆抱著哭成一團,旁邊站著的大大小小,一個個也都是淚水漣漣。
李半夏乍然經歷此事,只覺比劉東山上次出事時還要讓人心痛、措手不及。想起先前腦海里曾思量過的事,抹掉眼角的淚,上前安撫著劉銀杏,轉首對馬氏道:“娘,你們先別哭,我或許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