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櫻桃細聲細氣的回話,蘇云笑出聲來,這位孟惠娘對方嫻娘怕是早已恨之入骨了,竟然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對付她。聽櫻桃打探來的消息,孟惠娘去方府的時候與方嫻娘約好二人一道去棲霞寺上香,誰料上香時,有個婦人不小心打翻了長明燈里的香油在方嫻娘衣裳上,惹來方嫻娘一頓怒罵,不得不尋了僻靜的禪房換下衣裳,可真真“不巧”的是那廂房里偏偏還有兩個男子躲在里面,在方嫻娘寬衣解帶之時竄了出來,唬地方嫻娘的貼身丫頭大叫起來,一時間等在外邊的孟惠娘忙讓人進去看,只見兩個粗俗不堪的陌生男人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只穿著貼身小衣的方嫻娘,連同一旁來上香休息的諸多香客,和棲霞寺里的小沙彌盡速都看見了。如此一來方嫻娘的聲譽徹底毀了,她是不要再奢望有機會嫁進什么好人家了,只看方府怎么處置她了。
蘇云不由地搖搖頭,她還是太小看孟惠娘了,原本照著蘇云的打算,只是趁著方嫻娘與孟惠娘一起去棲霞寺上香時候,讓那兩個地痞混混也照著先前那樣,去嚇唬羞辱一番方嫻娘,以牙還牙將她原本打算壞了蘇云名聲的事也還給她,才會把那兩個人交給孟惠娘去安排,沒想到孟惠娘卻是一舉絕了方府和方嫻娘所有的希望,讓她徹底身敗名裂了,可見孟惠娘對她究竟有多恨。
雖然打發了方嫻娘,蘇云落得輕松許多,也沒有什么泛濫的同情心,但是孟惠娘的手段卻是叫蘇云留了心,這樣一個人,想來這些年依照方嫻娘的性子,給了她不少屈辱。分明已經恨到無以復加,卻還能親親熱熱地與方嫻娘做手帕交,能夠讓方家和方嫻娘,甚至繼母孟夫人對她都還無防備之心,最后卻是以這樣狠毒的手段絕了方嫻娘的生路。隱忍和狠辣手段兼有的人,實在是有些可怕。
蘇云慢慢坐直了身子,這位孟惠娘怕是不可小看,需更加小心,因為她也是孟惠娘恨著的人呢。
小巧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娘子的擔憂,她聽得方嫻娘落得如此下場。不由地撫掌笑道:“果然是惡人有惡報,那樣不知羞恥的娘子,這一回可是再也沒有臉了。”
蘇云無奈地搖搖頭。看著她一臉歡喜地道:“收斂些,你這副模樣叫人瞧了去,只以為是咱們幸災樂禍,太不厚道。”雖然這災禍原本就是不厚道的她弄出來的,但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方府里。方嫻娘雙眼紅腫跟桃兒似得,愣愣怔怔坐在榻邊,連往日打罵下人的力氣也都沒有了,仿佛失了魂一般。一旁的孟惠娘看她這樣,哭的更是傷心,用手絹掩著臉泣個不停。房中的下人卻是一個也不敢上前。如今的情形大家都是明白的,只怕若是開口引得娘子遷怒,多少條小命也不夠用了。
“夫人來了。”終于有人打破房里的沉寂。開口道。
方夫人腳步飛快,一臉焦急地進了房來,口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個香怎么還引出禍事來了?說是被什么輕薄男子沖撞了?”原本是著急地問話,卻不見平日嬌慣不已的女兒回答。
她進到房里才發現孟惠娘竟然還在,一驚之下停住了口。冷聲道:“惠娘還不曾回去?”
孟惠娘見方夫人過來,順勢抹了把淚。起身向方夫人恭恭敬敬拜倒:“夫人,我送了嫻娘回來,見她這般著絲放心不下,故而想等著夫人來了再走。”卻是十分懇切,頻頻望向榻上不言不語受驚過度的方嫻娘。
方夫人見了方嫻娘這般模樣,早已心疼不已,也顧不得孟惠娘的貼心小意地討好,徑直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嫻娘好端端地怎么會被人沖撞了?”來報信與她的仆婦也不過是聽陪著方嫻娘去上香的丫頭說起,那丫頭自己都嚇得哆嗦成了一團,哪里說得清楚,所以她也只知道的一言片語。
孟惠娘此時卻是滾下淚來,用手絹輕輕拭淚,一邊將方嫻娘在棲霞寺上香的遭遇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說道方嫻娘在禪房更衣,卻是竄出男子的事時,她俏臉生白,驚恐畢現:“……卻不想那禪房里原本就是躲著兩個不知哪里來的閑漢,竟然猛地從藏身的香案竄出來,正巧見了……更衣的嫻娘,丫頭被唬地叫了起來,所以……”
她說道此時,全然不顧方夫人的臉色鐵青,青筋隱隱爆出,噗通一聲竟然跪下,泣不成聲:“是我不對,我聽見那禪房里丫頭尖叫出聲,只以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禍事,所以讓跟隨的婆子過去看一看,誰料正撞見那兩個男子推開門來,才會……才會……是我不曾照看好嫻娘,求夫人重重罰我吧。”她就這么跪在方夫人跟前,哭的肝腸寸斷,仿佛那受了委屈被人看了身子的人是她不是方嫻娘。
方夫人對著孟惠娘許久,袖子里攥緊的拳頭終于無奈地松開來,開口道:“起來吧,惠娘,這事怨不得你,你也是好心,是嫻娘她……時運不濟,遇上了這樣的歹人……”她說不下去了,看著嚇得臉色煞白動彈不得的方嫻娘,她知道女兒這一輩子就這么毀了,且不說被男人看了身子去是何等羞辱,而且那兩個還不是什么好人,平白躲在禪房里的自然是賊子閑漢之類人,只怕嫻娘再也別想嫁入什么好人家了,過不了多久并州城就會流言四起,那時候不但方嫻娘,就是方府也要徹底丟了臉面。
孟惠娘似乎看出方夫人的擔心,低聲道:“我已經命跟著去的丫頭婆子都牢牢閉緊嘴,沒人敢走漏什么風聲,只是今日在棲霞寺上香的還有不少女眷婦人,也是聽到了那聲尖叫,只怕……”只怕去上香的人都看見了那不堪的一幕,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語也不是她孟惠娘傳出去的。
方夫人望了一眼孟惠娘,滿臉倦意和悲傷,低聲道:“惠娘,今日多謝你送了嫻娘回來,還替她周旋,此事不必再提,我與長史自會再設法,你先回去吧。”
孟惠娘見好就收,依言朝著方夫人欠身道:“不敢擾了夫人,我這就告退。”臨走前還不忘去握了握方嫻娘的手,含著淚道:“嫻娘,寬心些,多多保重身子,我改日再來看你。”何等情深意重,不但替她打點幫她隱瞞,還不嫌棄她名聲敗壞了,愿意再來看她,連一旁地方夫人看見了都忍不住有些感動,覺得孟惠娘始終是個重情實在之人。
只是待孟惠娘走了,方夫人的臉冷若寒冰,冷冷掃視著房里一眾下人,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今日是誰跟著娘子去上香的,與我滾出來!”
幾個丫頭一臉驚惶地噗通跪倒,膝行上前不住地磕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另外有兩個婆子也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方夫人森冷地道:“一個外人尚且知道護住娘子,你們竟然讓娘子被粗俗男子沖撞了去,實在是死罪難饒!”
她在那幾個人中一個個用狠絕的目光看過去:“那一聲尖叫是誰叫出來的?與我出來?”
方嫻娘身邊一個年紀尚小的小丫頭唬地身子一軟,口中哭泣道:“婢子一時驚嚇住了,才會……求夫人饒命……”
方夫人陰森森地望定了她:“竟然把娘子害的這個模樣,留你還有何用,來人,拖下去杖斃!”她帶來的婆子中立刻出來兩個將那小丫頭堵了嘴,徑直拖了出去,連叫聲都沒讓她喊出口,直接拉到院子里打死了。
她望著留下的這幾個唬地手腳發軟的丫頭婆子,陰陰地道:“這幾個護主不力,也不用留了,割了舌頭送去北邊軍中做營妓吧。”又有人將這幾個也拉了出去,頓時房中一片恐慌,剩下的丫頭婆子們都怕方夫人連她們也要打發掉,戰戰兢兢不敢開口。
方夫人此時卻是淚眼盈盈一把摟住低著頭不言不語的方嫻娘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女兒,你怎么就落得這般田地……”她心里不是不懷疑的,好端端的怎么會禪房里竄出了男子來,可是如今問不出半點來,又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查,還是要想法子平息了即將來到的滿城風雨要緊。
她懷里的方嫻娘在自己娘親的懷抱里終于慢慢哭出聲來,眼淚滾珠一般掉下來,許久才泣聲道:“阿娘,你讓阿爺去與刺史說一說,就說我愿意嫁進刺史府為妾,哪怕是向蘇云娘做小伏低也好,我不嫌棄了……”她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再能像從前那樣高傲嬌貴了,連往日最為鄙夷的妾室之位都肯要了,可見她是真心喜歡李倓了。
方夫人卻是止了淚慢慢推開她,看著她苦笑著搖搖頭:“嫻娘,你莫要再想這些了,這幾日好好在房里歇著吧,我與你阿爺商議一番再說。”她站起身來,沒有再看榻上帶著淚絕望望著她的方嫻娘,一步步沉重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