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千秋壽宴上的每一道吃食都是精心之作,單單是散發出來的香味都叫人垂涎欲滴。光明蝦炙、紅羅丁、巨勝奴、貴妃紅,還有好些蘇云來了這許久見都未曾見過的菜式,足足擺滿一張案幾。她看看別的案幾上也都是放得滿滿的,看來這宮宴還真是豪奢。
只是哪怕美食當前,她也是半點不敢馬虎大意,一點吃食都沒有敢動,這一場可是處心積慮的“鴻門宴”!看著殿中歌舞升平,眾人都在談笑舉杯,氣氛似乎再熱鬧和諧不過,并沒有半點異常。
蘇云身邊坐著的是一位員外郎朱夫人,自坐下時就與蘇云殷勤地攀談起來,好奇地打聽了蘇云如何會被請來赴宴,又旁敲側擊問著隸王妃如何會與蘇云相熟,話里話外很是熱絡,全然不似旁的命婦夫人那般輕蔑,聽說蘇云便是為韋良娣裁衣的人,更是驚喜不已:“……蘇娘子的手藝著實不凡,待回了長安,我也要請蘇娘子替我裁幾套衣裙,還望娘子不要推拒。”
蘇云微微笑著應道:“夫人過獎了,只是我如今身子重了,怕是不能親自為夫人量衣。”
朱夫人笑得親和,道:“不妨事,不妨事。”
二人正說話間,身后的宮婢正送了熱騰騰的湯羹上來,青瓷碗盞中盛放著濃郁的甘露羹奉上來。卻不知怎么回事,蘇云這一席奉湯的宮婢一個踉蹌,手里捧著的湯碗竟然向著蘇云澆了過來,熱湯灑在蘇云的衣袍上,足足澆濕了小半邊,地滴著湯水。
把朱夫人與蘇云俱是嚇了一跳,那宮婢更是嚇得臉色煞白,連忙跪下連連討饒:“夫人饒命。婢再也不敢了,饒命呀!”似乎真是不小心犯下的過失。
朱夫人冷著臉,呵斥那宮婢:“成何體統,竟然把湯羹倒在了蘇娘子身上,若是燙傷了必然要稟了太子妃,唯你是問!”
一邊關切地問蘇云:“蘇娘子可曾燙傷?可要使人去請醫官來瞧瞧?”
好在那湯羹都是灑在裙擺之上,不曾燙到,蘇云皺著眉看著已經不成樣子的衣裙搖頭道:“倒是不曾燙到,只是這樣子怕是……”她倒是不介意穿著這濕漉漉的裙子坐在這里,只是旁邊人未必看得下去。
果然。朱夫人也是看著那衣裙搖頭道:“這樣怕是不成的,叫人瞧著失禮。怕是要換上一身衣裙才是。”蘇云來時帶了一套衣裙,就在宮車上。
朱夫人不由分說。吩咐宮婢去取了衣裙來,自己卻是親自帶著蘇云起身,悄悄離席到側殿更換衣裙:“蘇娘子不擔心,去換了衣裙,讓她們漿洗好再送回便是了。”
蘇云滿腹懷疑。如何會偏偏灑了湯羹在自己身上,這位朱夫人對自己也未免太過殷勤了,很難叫她不起疑心,只是如今這一身湯水,又不得不跟著她去,只好更加小心起來。
朱夫人的步子輕快。遙遙走在前邊,蘇云身子沉重,只能慢慢跟在其后。出了昭陽殿。沿著回廊向后側殿走去,一路上朱夫人卻是異常安靜,不曾再開口說過話,只是安靜地走,而原本在殿外伺候的宮婢卻是漸漸一個都不見。而朱夫人依舊沒有停下來,也不曾回頭。
蘇云只覺得越發詭異。朱夫人似乎要引了自己到什么偏僻的地方,這分明是早就設計好的。她顧不得許多,生生停住步子:“夫人,這是要去哪里?”這好像不是去后側殿的路。
朱夫人也停下步子,回過頭望著蘇云,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蘇娘子不是要去更衣么?前邊就是側殿了,快隨我來!”全然不同于在殿中的和藹可親,變得可怕而陌生。
蘇云心中警鐘大作,不由地退了幾步,防備地道:“朱夫人,側殿分明不在這邊,你要引我去哪里?”
朱夫人臉上露出不耐煩地神色,向一旁的殿中喝道:“還不把她拖過去,莫要壞了大事!”
殿室中出來兩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卻是手中提著明晃晃的樸刀,狠狠向蘇云沖過來制住她,掏出破布塞進她嘴中,口中道:“給我老實點,要是敢弄出什么響動,現在就了結了你!”
蘇云想不到他們竟敢公然在此就綁架了自己,如今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分明是早就設計好,騙了自己出來,終究還是大意了!只是這一次不同從前,眼前的人分明是起了殺心,自己若是敢有個輕舉妄動,小命真要丟了。
她定了定神,擠出一絲笑:“朱夫人這是何意?我不過是個小小民間婦人,為何要對我動手?”
那位朱夫人冷笑一聲:“要怨就怨你命該如此,惹了你不該惹的人,就安生等死吧。”
她回頭與那兩個侍衛道:“東西可帶來了?”
其中一個侍衛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已經帶來了。”
朱夫人望了一眼蘇云,卻是轉身向前殿走去,留下一句話:“做得干凈點,莫要留下什么破綻,記得把那藥包放在她身上,太子妃要的是罪證確鑿,記好了!”
蘇云瞪著那一小包藥,為什么要把這藥放在她身上?太子妃究竟是作何打算?她不明白,但眼前這兩個人分明是要自己的性命,她顧不得了,猛地撞開二人,轉身提起裙擺便跑,無論如何要先逃到有人的地方去。
只是她挺著大肚子,又是一身披披掛掛的紗羅衣裙,哪里能跑的快,不過是跑了兩步,便已經被兩個侍衛一把拽住,硬生生扯了回去。
“竟然還敢逃!看我怎么對付你!”其中一個兇神惡煞地鉗著蘇云的胳膊,咬牙切齒地說著。
另一個卻是警惕地看著四周:“與她廢話什么,快些動手,若是來了人瞧見了便要壞事!”
蘇云驚恐地看著二人拖著自己向殿內去,是要打算在這里面害了她的性命,將那藥包放在自己身上了。只是她被堵著嘴,叫不出來也逃不掉,難道真的就要這樣死在這里?
眼看她就要被拖進殿中,卻聽不遠處傳來聲音:“可曾看見人?去四周找一找!”有人來了。
那兩個侍衛臉色頓時一變,有人找到這一處了,他們顧不得再拉蘇云進殿,徑直抬起樸刀就要動手。
“住手!”遠遠傳來一聲厲喝,有人發現了!
兩個侍衛驚得退了一步,驚慌地看向來人,只見李倓大步向這邊過來,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滿臉肅殺之氣看著他二人。還有侍衛聽見他的聲音趕了過來。
他的來勢太快,叫兩名侍衛頓了頓,來不及對蘇云下手,便只能丟下她慌忙逃走,已經不能成事了,便是殺了蘇云,也沒法子完成嫁禍了。
蘇云此時已經不知道害怕了,只是本能地向李倓掙扎著過去,他是來救她的。
侍衛們飛快追著二人去了,李倓到了蘇云跟前,皺著眉看著跌跌撞撞過來的她,已經是臉色青白,豆大的汗珠掛在額上,分明是受驚過度,叫人很是擔憂她是否無事。眼看她已經站不住,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把,開口道:“你無事吧?”
蘇云借著他的手站住了身子,卻是面上露出痛楚之色:“我……我怕是動了胎氣……”她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繃得緊緊地,似乎在收縮,難不成這么早就要生了?
李倓頓時大吃一驚,忙扶了她在一旁坐下,手足無措地問道:“那該如何是好?”他可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蘇云吐出一口氣,緩慢地說道:“怕是要請將軍替我請個醫官來瞧瞧,若真是動了胎氣,還請設法送我回長安,我宅里已經準備好產婆和醫女,若是不能保胎,也好準備生產。”能保住不生自然最好,畢竟現在才七個多月,還不足月。
李倓忙起身喚過身后一名侍衛:“去把覃奉御請來,再吩咐人準備一架馬車。”
他低著頭看著靠坐在地上的蘇云,這女人分明已是十分害怕,卻還強作鎮定的模樣,懷著身子還險些被人害了性命,真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后悔當初為了攀附楊氏姐妹,卷到這其中來。
原本他也在殿中,只是楊玉環向玄宗進言,先前蘇云替她和舞姬做衣裙十分盡心,要求個賞賜,玄宗龍顏大悅自然是準了。只是席上遍尋不見蘇云,這才會遣了李倓出來尋她,誰料看見的是這一幕,看來這行宮里還是有人打算動手腳。
只是對眼前這個女人,他卻是不知該說什么,一次次不聽勸告,便是被人害了也是活該!
想到這里,李倓的臉色更是不好看,站起身來,冷冰冰與蘇云道:“你在這里等著,我會吩咐侍衛護送你回去的。”
蘇云此時已經痛得糊涂了,哪里還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緊抓著他的袖子,喘著氣:“好痛!好痛……”肚子緊一陣松一陣,痛得越發厲害,難道真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