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妶之死,對高家人的打擊重大。這是自八月高老太過世之后,又一次眼睜睜看著親人沒了。而且靜妶選擇在上元節這一天結束自己十五歲如花似玉的生命,更讓所有高家人心里蒙上一層陰影。
靜妶為什么要死,好好的人兒怎么就想不開?
祈祿和他的小妾鄭大姐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鄭大姐每天以淚洗面,抱著嬌嬌哭喊自己“命苦”。白跟了顧祈祿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四個了,還是得不到大家的認同。她跑到翁氏面前述說自己的清白無辜,自打回了顧家就沒見過顧靜妶幾面,怎么能把靜妶的死歸咎她頭上?翁氏不理她。她又去李老太那里,李老太正傷心又沒了一個孫女,更沒好臉色。
鄭大姐看到一張張冰冷的面孔,且顧祈祿早就有續弦的意思,年前就打探適合的對象,只等高老太的孝期一過就迎娶過門,對她早沒有往日的熱情,心中越發苦悶難言。于是一條白綾掛在屋檐上,尋思自己也死一死?
這一招一哭二鬧三上吊,簡直是雪上加霜。高家人本來就看不上鄭大姐不知廉恥,屈氏還活著的時候就跟顧祈祿勾勾搭搭,后來屈氏的死,很難說跟鄭大姐一點關系也沒有。現在屈氏的女兒也沒了,你不自愧,也該消停兩日啊!哪知道還鬧出自盡的丑聞,讓高家人丟進了顏面。
顧祈祿怒不可竭,讓人把鄭大姐鎖在房里不準外出。
畢竟母子連心,顧守誠本來上元節后就要去“金狼”的,家里出的這么大的事情一時離開不得。他既傷心姐姐靜妶的死,又對生母鄭大姐的“昏聵”無可奈何,每日送東西給鄭大姐,隔著門窗聽鄭大姐絮絮叨叨她有多么不容易。
嬌嬌也去過幾次。不過現在高家人非常警覺了,已經沒了一個靜妶,再不能讓嬌嬌受到不好的影響,于是嬌嬌被送到李老太那里,每日四五個丫鬟看守,出去散步遛彎都難得一回。
靜妶死后的頭七,嬌嬌好不容易趁忙亂的時候撇開跟隨的丫鬟,偷偷去見顧靜媛,面容疲憊,神情酸楚。還沒說話,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行了,你別跟小白花似的。我肉麻啊!”
“死元元,壞元元,你知不知道我快瘋了!”
一想到現在高家的氣氛,顧靜媛也是沉默,“叔祖母沒怎么地你吧?”
“沒事。祖母對我雖然沒有靜姵靜媙好,但我總歸是她的親孫女。就是一想到我娘……”
“你娘我真沒法子。她怎么想起自盡呢?這不是讓大家伙更討厭她嗎?”
“我也勸過她。可是沒用!她總是嘮叨我爹以前對她多好多好,現在對她愛理不理,她活著沒什么趣味,又見我們幾個都過得好,才安心去死的。我到底是她生的。再看不上她,我還能怎么樣!”
顧靜媛想了想,“我有一招。就是損了點。”
“什么招數?你快說。”
“嗯,你使人偷偷的告訴她,說她老是不安分,怕新媳婦進門她鬧騰個什么,更加丟了顏面。叔祖母和你爹正商量著。送她一個人回云陽鄉下呢。給她幾畝田產,讓她安心養老。”
“啊?我爹這么絕情?我跟他沒完!”嬌嬌一聽。怒了。
顧靜媛無奈的拉住她,“你干什么?這是我的一條計謀。祿叔怎么也得看你和八哥的顏面,不會那么絕情。但要是她繼續這么鬧騰下去,恐怕只有被送回老家一條路。你偷偷的去說,多流點眼淚,問她怎么樣。”
“還用問?她跟我一樣的脾氣。祖母不過冷眼說了她兩句,她就打算白綾自盡。要是我這么說了,她還不撒潑一樣的大鬧一場!”
“呵呵,那我們打個賭如何?我保證她聽了你的話,自此消消停停。”
嬌嬌半信半疑的去了,不到半日回來,一臉驚詫,“你怎么知道?我娘對著我哭了半個時辰,發誓說自己再也不鬧了。她要留在京城,看著我成親生子。”
顧靜媛微微一笑,鄭大姐頭腦簡單,無非是以為自己跟顧祈祿“共患難”來的,比其他人多一份情分。可惜,男人大都是喜新厭舊的,人老珠黃了,還有幾個能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的。且鄭大姐還不是糟糠之妻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熟麻布做成的喪服,輕輕嘆一口氣。鄭大姐的事情解決了,可靜妶呢?怎么這么傻呢!
還記得剛剛穿越那會兒,初次看到靜妶的驚艷。那時候,靜妶的天然美麗,著實讓看慣了精致妝容、PS過的雙眼得到解放。若不是屈氏病得重,身邊離不開女兒,恐怕她和跟靜妶成為比嬌嬌還親密的姐妹。
如果那樣,恐怕靜妶身邊一出了什么問題,她第一個發覺,根本不會等到事情發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后知后覺!
她這幾天非常安寧,無論是察言觀色看大人們的表情,還是從自己的分析判斷,總覺得靜妶死后,陰云盤踞在原高家眾人的頭頂,似乎有一場醞釀已久的大風暴即將到來。
果然,頭七后,靜妍就跟貼身丫鬟回來了。同族姐妹,發生這么重大事件,遠在皇家寺廟修行的她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
偷藏門口,她聽到房氏和靜妍的對話。靜妍哭泣個不停,說兩宮太皇太后不似以往那樣,常常送東西給她了。她不停追問靜妶的死因,可急迫的語氣蓋過了傷心悲痛;房氏心里也埋怨隔房的侄女行事不檢點,壞了親生女兒的前途,言語間不免露出點什么。
母女兩個商談,一言一語都讓顧靜媛冷了心腸。
原先母親和妹妹對她的冷淡,她可以說是雙方理念不合,沒有多少感情基礎。可是靜妶……生前即便有什么,她已經死了啊!對于親人的離世,這一對母女想的只是自己,跟她們有利的就感謝;對她們有害的,就立刻翻臉。
這是基本的做人道德問題。
顧靜媛轉身離開的時候,俏臉冰涼,眼眸如水,割舍了某部分血緣親情,沒有半點猶豫。
很久很久之后,當她遇到的更多的事,認識了更多的人,發現在這個時代里女性所受教育的局限性,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目光短淺”“安安分分一輩子在后宅”,能關心的自然只有眼皮底下那點利益,一遇到事情就和受驚的母雞驚慌失措,倒是能理解了她的母親妹妹此時此刻被靜妶之死刺激得忐忑不安。
可惜,理解歸理解,她自己活了兩輩子,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沖破牢籬,更能豁出去不計代價為至親復仇。靜妍和房氏卻不敢,連想都沒想——盡管她們都知道靜妶的死因蹊蹺,并且發自內心為靜妶的遭遇同情惋惜。
也許,這就是根本的矛盾所在吧。
自打上元節后,顧家的女兒就被拘束在府邸中不得外出。因此嬌嬌、嫻兒、靜媛幾個的消息只能從貼身侍女和守誠幾個兄長哪里得到。只言片語的,根本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原因。
直到二月初。二月初二是“官方”顧靜媛的生日。按照顧家的習俗,所有未成年的子女生辰日都要往寺廟里存放寄名鎖,祈求佛祖庇佑歲歲平安。可高家人心里誰不清楚,顧靜媛壓根不是二月生日,這個時候又不能說“房氏欺君”,只能做做樣子,讓顧靜媛去寺廟祈福燒香,象征性的隨便存個“長命百歲”的寄名鎖。
清早,房氏就托詞病了——其實是想到當初自己愚蠢的把女兒的生辰八字寫在二月,心中有愧吧,不敢出面。只能托了翁氏。翁氏本來就喜愛元元,順水推舟的同意了。
當馬車搖搖晃晃的前往大德寺的時候,一隊官兵慢騰騰的跟上了。
“大人,我們真的要去大德寺問案?”
“嗯。”
“可是大德寺是佛寺,我們去查血淋漓的人命案,會不會讓佛祖發怒……”
“哼!我們為死人討回公道,對得起天地良心。怎會引起佛祖動怒?”
訓斥了試圖阻止的吏部衙役,莊碧賢看著自己身邊帶來的大理寺下屬,不用多說,一個眼色就足夠了。
“大人,都準備好了,萬無一失!”
“好,行動!”
大德寺在京城比不得太祖賜名的“弘忍寺”和皇家“大昭寺”等寺廟,但也是達官貴人常來常往的。這是第一次大理寺官員包圍寺廟,除了查案外,今天進入廟宇中拜佛的顧家女眷,也是目標之一。
顧靜媛聽翁氏的命令,安安靜靜的在佛堂內敬香,外面忽然一陣喧嘩。她連日來的預感彷佛成真了。激動驚懼還不如心穩穩回到胸口的感覺強烈。
終于來了!
“你們是什么人,怎么亂闖啊!”顧家來的下人顯示出非一般的忠心,奈何遇到的是一隊兇神惡煞的官兵,不由分說,把他們推到一處。
顧靜媛跪在蒲團前,恭恭敬敬,對外面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
一個使人心跳加速的腳步聲慢慢靠近,“顧姑娘?”
嘿嘿,今天小侄女睜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