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如同小孩子過家家般改編的“三從四德”,日后成為高靜媛自幼聰穎過人、嶄露頭角的真實寫照。好些閨中女兒因為聽到這幾句話而對她印象特別深刻,有幾個甚至成為她“神交已久”的朋友。
此時,除了遭到幾個大人的莞爾一笑,就是房氏的垂泣不止了。
“妾身……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教她了!好言好語跟她說故事,她不知跟婆母說了什么,惹得婆母大怒。嚴格要求她抄寫《女戒》,順帶認字,她一轉頭跟人能離奇分解三從四德至面目全非!高郎,妍兒也是妾身所出,跟她只查了十三個月,如何姐妹兩完全不同呢!如今妾身看著,妍兒倒像個姐姐乖巧聽話,她倒跟妹妹似的什么都不懂!”
高祈恩輕輕拍著妻子的后背,“慢慢來。要說也是你我的不是,早年就不該丟她一個人在老家。后來接守拙走的時候,就該兄妹一起接走。想當初,守拙剛到你我身邊,不也是整日瘋玩不愛念書的?看看現在!都進學了!所以啊,孩子得耐心。為夫的吏部文書也不知什么時候下來,這段時間你我夫妻一起努力。三個孩子我們都教養得不錯,難道還教不好靜媛么?”
如此溫暖貼心的話,說得房氏漸漸止住了哭泣——其實房氏的傷心,不是為高靜媛的反叛不聽話,而是覺得亂解釋的三從四德,影響太壞。現在人人都知道,哦,看,那就是高家二房的長媳,居然教女兒三從四得……事事都要以自己為中心的三從四德!
她都沒臉出去見人了!
長這么大,什么時候這么丟人過?就算被家中姐妹嘲笑嫁給一個窮書生。她也不覺得委屈,因為丈夫相貌堂堂、才華橫溢,早晚有出頭的一日!果真,下聘的第七天,就傳來金榜題名的消息,不知道惹了姐妹們多少嫉妒的紅眼。
丈夫答應分擔教育女兒的責任,房氏感覺輕松的同時,更加敬愛丈夫了,世上還有比丈夫更好的男人么?撇去外表不談,溫柔、細心。還有對她無盡的關懷情誼,讓她覺得今生嫁他為妻,足夠了!
雖然。有那么一丁點的瑕疵……
一想到那個可惡的,房氏強制壓下酸澀之感,努力當作不存在。算了,她還是想想惱人的大女兒吧,在老家呆壞了。如今跟一個普通的野丫頭什么區別!還能算是官家千金?不久后,她要帶著孩子跟丈夫一起上任,這樣的女兒怎么和丈夫的同僚女眷往來?未免貽笑大方,她得多多用心了!
高祈恩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跟房氏迥然不同。他問女兒,你平常做什么?玩什么?高靜媛很高興的把他帶到小河邊,給父親看她和高守誠制作的撈魚網。
以前想吃魚。得辛苦去河里打撈,準備工作麻煩不說,還有可能一無所獲。現在不同了。魚網是長時間放在河里的,用石塊等東西固定,時不時過去看一眼,經常有令人驚喜的意外。
今日去,居然收獲一條草魚。一只手掌長,不算大。但也很有肉了。高祈恩看著女兒熟練的抓魚、剝魚腹,生火、烤魚,看得有些……吃驚。
為何?因為他小時候就是這么過來的!
那時家里窮,經常吃不飽,肚子饑餓的感覺一直伴隨他長到十二歲。沒有辦法,就天天到河里抓魚吃,魚兒雖小,好歹能讓肚子咕咕的叫聲安靜一會兒。
在他的印象里,抓魚剝魚腹這種事,比較血腥,一直是男孩做的。今日他的女兒做給他吃,那種感覺……當真是無法形容。
“元元,你知道爹爹是做什么的嗎?”
高靜媛吹了吹滾燙的魚皮,“知道呀,你是當官的么!”
“是。自古官民兩條鮮明的界限,你看看村民對爹爹、對你娘的態度就知道了。”說著,輕輕摸著大女兒的頭,“你也是。你還小,所以別人不覺得,等你長大,你就是官家千金,比高家坡所有的女孩都珍貴。你要自尊自重。”
“那爹爹,我烤魚給你吃,是不自尊不自重嗎?”
別說,這烤魚挺好吃的,高祈恩吃了一口,直覺是平生吃過最好吃的一條魚,搖搖頭。
“那我喜歡烤魚,我想給爹爹做天下最好吃的烤魚,是不自尊自重嗎?”
“當然不是。”
高靜媛嚴肅著一張小臉,“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是不自尊自重了?爹爹,為什么我媽把那些自己作踐自己的女人,說是賢惠呢?還要我像她們學習呢?爹爹,你希望我挖掉眼睛?然后活活累死?還是守寡三十年,再一頭撞死嗎?”
高祈恩:……
世間有那么多規則,人生活在其中不覺得稀奇古怪。彼若高祈恩年輕時候走到一地,聽說有烈女殉未婚夫自盡而死,會感嘆、會敬佩。但換到自己的親生女,感想恐怕截然相反。
不,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成為《貞女傳》中的一員。流芳百世的事情,讓男人做就好。女人,籍籍無名就是福了。最好連家長里短都輪不上。
“你娘說的那些,是很少一部分。爹不會要求你那樣。但是,你也不能形容‘作踐’,自尊自重,也包含對別人的尊重。明白嗎?如果你不尊重別人,別人也不會在乎你的感受。”
“如果我尊重了,你就不會再丟我一個人留下了?”
“是……”
高靜媛后仰著頭,小眼神左瞅瞅、右瞄瞄,半天伸出一個手指頭,“我們拉鉤吧!”
高祈恩痛快的也伸出小指頭,“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是這句,沒變吧?”
“沒變沒變!”高靜媛笑呵呵的說。
看來她的父親挺有童心!
父女兩人經過一日的相處,關系迅速拉近。畢竟是血緣至親。一番互動,高祈恩發現大女兒十分聰明,比起小女兒來絲毫不弱——要知道,小女兒兩三歲時房氏就親自教她背誦詩歌,四歲時已經能書寫得像模像樣了。今年五歲,已經學了一二千字。
而大女兒,在高家坡這種地方,基本上沒有人教過她什么,混養著,這家住兩天、那家住兩天。那她的聰慧,就是天生……
不該把女兒留在老家的。養成粗野的性情,還讓她對人充滿了陌生排斥感——從女兒的眼神中,他看得出來女兒有淡淡的怨意。
所以才會屢次三番跟自己的親娘對著來吧?
晚上,在高祈恩的眼神示意下,高靜媛不得不學著餐桌禮儀,像兄長妹妹那樣用規范的姿態用餐。
很憋悶啊!
看著房氏挑剔的眼神,還有高祈恩面上淡淡的滿意之色,她忽然有惡作劇的心情,
“爹,你當初是怎么認識我娘的?能不能跟我說說過程啊?”
“這個……”看到房氏的臉剎時通紅,高祈恩咳嗽了兩句,“圣人曰,食不言寢不語,不準問!”
高靜媛撇撇嘴,不說了。
回頭,去問了高老太。高老太揮揮手,無聊的說,
“你問這個干嘛?小孩子家家,就是亂打聽!那你是能打聽的嗎?”
高靜媛不滿,“為什么不能問?問清楚了,我就知道怎么避免被窮小子欺騙了!不然就算我爹爹是官,將來還是會像我娘一樣,嫁到不如娘家的婆家去!”
高老太先是氣,惱怒小孫女說的兒媳婦娘家比婆家強的話。接著,越尋思越有趣,樂得合不攏嘴。當作玩笑一樣的跟高二太爺說了,“小元元怎么生了那么多心眼兒,要打聽她爹的婚事,才多大就要謹慎不被偏,免得跟她她娘一樣!哈哈,笑死我了。當家的,你說小元元到底隨了誰!我看她跟大伯有點像,這心思彎彎曲曲的,哈哈。”
高二太爺也笑個不停,“她能跟大哥比?倒是!如果大哥還在,大概所有子孫最喜歡她。”
高老太說,“這還用說!他本來就偏疼女兒。對了,你知道不,前兒兒媳婦要拿著規矩教她,她怎么回說的?‘娘,你怎么用你的規矩教我了!你跟我不一樣啊!你爹是侯爺,我爹是七品縣令!我們怎么能一樣呢!’你聽聽?當場把房氏氣的說不出話!”
高二太爺搖搖頭,“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啊!”
說得話很嚴厲,但語氣明顯不是。
他已經知道了小孫女把五兩銀子給了離家的守諾。看著小孫女長大的,知道她多么愛錢如命,自己的東西看得非常緊,想想她能舍下銀子給兄長,一定非常難受吧?
可她還是給了!
就憑這一點,高二太爺覺得孩子就是性格霸道點,本質是好的。
孩子就得教,不教怎么成才?
等高老太的玩笑話傳到高祈恩的耳朵里……
努力、再努力的深呼吸,在心里說上二十遍的“童言無忌”,高祈恩才能維持常態。女兒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他應該高興,應該驕傲。
等等,有什么好驕傲的!這種敢拿著父母姻緣打趣的孩子,就應該重罰!重重的罰!不然她還有個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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