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啟民家中出來,蘇淳風把摩托車掉過頭跨上,戴著頭盔看了眼敞開的破舊院門,眼角忽然有些發酸,啟動摩托車快速駛離。
人心都是肉長的。
雖然一直以來蘇淳風都盡可能讓自己保持著高度的理智,但特殊情況下還會難以自制地做出些突兀的舉動——就好像之前進入王啟民家里,下跪拜年的那一刻,蘇淳風誠心誠意地叩頭,甚至于差點兒脫口喊出“師父”二字。
但這個師父,卻不能認啊。
縱然是身為術士,身為詭術傳承者的秘密已經暴露,可蘇淳風心里非常清楚,重生的秘密,絕不能告知給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重生,重生前后到底都發生了些什么。
而重生,很大程度上意味著有可能觸摸到了人類千萬年來一直都在追尋探索的永生之謎——倘若重生之秘為人所知,哪怕僅僅是被王啟民知道,蘇淳風也不得不擔心,在如此驚天的絕密誘惑下,王啟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而這則消息一旦再走漏出去的話,勢必會引發各方面的高度關注,繼而導致極端的混亂局面。
有時候,隱藏著一個不能為人知的秘密……
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趙山剛的家,早已翻蓋重建成了一棟兩層的樓房。
高高的紅磚院墻和雕梁畫棟鋪瓦流蘇的門樓,顯得格外氣派,大門外整條巷子的路面都用水泥硬化過。
看著巷內和巷外的街道上停放著七八輛轎車,蘇淳風就知道,今天到趙山剛家里給其母親拜年并留下吃中午飯的人,不少。于是在巷口稍稍停了會兒,蘇淳風就開著摩托車向村外駛去,尋思著回到家里再給趙山剛打個電話。
行至村西最邊上那條巷口時,蘇淳風剎車停下,往北面的巷子里看了看。
放假到現在,他和王海菲還沒有見過面。
王海菲又沒手機,家里也沒電話,還是上次張麗飛找她玩兒的時候,用張麗飛的手機和蘇淳風通過一次電話。
正處在戀愛期間,兩人怎能不想念?
只是蘇淳風忙于研究手里的那份秘籍,王海菲放假之后就又在村里辦補習班,忙得不可開交。再者,兩人的戀愛關系畢竟還沒有告知雙方父母,尤其是王海菲的父母都是老實人,相對也就更為保守和傳統。所以蘇淳風不方便,王海菲也不好意思讓他去家里……于是兩人就只能寄托相思與寒冬冷月之中。
稍作猶豫,終究是耐不住心頭的思念之情,蘇淳風開著摩托車右轉駛進巷子,停到了王海菲的家門口。
摘下頭盔掛到后視鏡上,蘇淳風下車大步往敞開的大門里走去。
王海菲此時正在西屋和母親、姐姐圍坐在窗臺下的蜂窩煤爐旁一邊包著餃子,一邊閑聊著,歡聲笑語不斷。
恰此時,就聽著院子里有人喚道:“海菲,在家不?”
王海菲的臉唰地紅了,急忙起身就往外走:“誰啊?”
母親和姐姐一臉疑惑地往屋門口看去。
王海菲剛走到門口,就見門簾一掀,蘇淳風微笑著走了進來:“海菲,你在家啊,我到東王莊的同學家拜年,正好路過這邊,就尋思著順便通知你一聲,咱們高中一班同學,初六的時候聚會,到時候記得去啊。”說著話,他看向王海菲的母親和姐姐,微微躬身微笑道:“大娘,大姐,過年好啊。”
“哎,哎,好。”王海菲母親就趕緊點頭應著,起身道:“快坐到爐子邊暖和暖和。”
“不了不了,您老坐。”蘇淳風客氣著,一邊自我介紹道:“我是海菲初中到高中的同學,現在也在京城上大學呢。”
王海燕笑瞇瞇地說道:“蘇淳風?”
“對,是我。”
王海菲站在那里拘謹地擰著手,俏臉愈發紅得像蘋果——私底下姐妹倆早就說過蘇淳風,哪兒有什么隱瞞?況且即便是王海菲不愿意說,也早就被經常來找她玩兒的張麗飛,嘻嘻哈哈地把蘇淳風的存在告知給了王海燕。
“海菲,快領人去屋里說話唄。”王海燕帶著些促狹的神色笑嘻嘻地上前推了推妹妹。
王海菲就羞澀地嘟了嘟嘴,低頭紅著臉小聲道:“蘇淳風,你,你坐到沙發上吧,我,我給你倒杯水喝。”
看到她這般羞答答的模樣,蘇淳風心里別提多喜歡了,笑著點頭應了一聲,就走到里側的沙發旁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本來還尋思著找個理由進來見王海菲一面,說上兩句話,稍稍緩解下相思之情就道別呢,現在卻是舍不得走了,只想多看會兒王海菲這般羞赧的嬌憨可愛模樣,實在是愛煞人也。
王海菲見蘇淳風眼神里透出的得意和促狹,不禁又氣又羞又有些高興,紅著臉去給蘇淳風倒了杯水放到茶幾上,然后就站在旁邊看著蘇淳風,一雙美眸中滿是嬌嗔的責怪之色,好像在說:“我看你的臉皮能有多厚,討厭!”
“海菲你也坐下啊,站在那兒讓人多不好意思。”王海燕笑道。
“這丫頭,去屋里給人拿煙!”王海菲母親也輕聲斥了句,一邊坐在飯桌旁認認真真地打量著蘇淳風——嗯,小伙子長得不錯,白白凈凈,個頭和穿著都挺板正。要說天底下為人父母者,哪兒有不了解自家孩子的?現在看著自家小閨女這副嬌態,她立刻猜到這個叫蘇淳風的小伙子和自家小閨女關系非同一般,于是主動開口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河塘村考上京大的那位同學,是吧?”
“嗯,是我,大娘您聽說過我?”
“能不知道嘛。”王母樂呵呵地說道:“你們考上大學的時候,中學那邊大門口的橫幅掛了一個多月,學校大喇叭里還喊了好幾次呢。”
王海菲轉身去父母的臥室里拿煙,正好臥室門一開,父親王柱走了出來。
蘇淳風就急忙起身道:“大伯,您好。”
“哦,淳風來了啊,快坐。”王柱揮揮手,走過去挨著蘇淳風坐下,把手里拿的一包哈德門香煙和打火機放到了茶幾上。
“抽我的,抽我的……”
蘇淳風從兜里掏出了綠包的熊貓香煙,給王柱點上一顆。
雖然蘇淳風沒有煙癮,平時也基本上不抽煙,但回到村里老宅這邊過年期間,父親叮囑他身上要隨時帶著煙和打火機,見了村里的老少爺們兒一定要客氣些,別讓街坊四鄰戳咱們脊梁骨說有了錢鼻孔朝天瞧不起人。
王柱訕笑著抽了口煙,道:“淳風啊,海菲這丫頭沒出過遠門,在京城上學這半年,得虧你多照顧了啊。”
“應該的,應該的。”蘇淳風連連道。
“誰要他照顧了。”王海菲紅著臉嘟著嘴小聲嘀咕道。
蘇淳風也臉紅了。
于是身為長輩的王柱倒是沒了剛才那般略顯尷尬的樣子,反倒面露和藹之色,閑聊般道:“你家里,今年回村過年了沒?”
“嗯,在村里。”
“要說你爹你娘也不容易,做那么大生意,一年四季也沒個清閑的時候,趕上過年才能歇歇,是吧?”
“是啊,唉。”
好嘛……
一老一少這閑嗑就嘮上了。
還是那句話,為人父母者豈能不知兒女心?眼瞅著王海菲也已經十九歲,趕上老輩子的時候這娃都該有了,所以看似莊戶老實人家心思保守,事實上孩子到了十歲的時候,莊戶人家反倒是更容易接受并去考慮孩子成家的事情。
比如現在,王柱和蘇淳風聊天就倍兒顯親切。
王柱媳婦一邊包著餃子,一邊時不時就滿臉笑容地打量蘇淳風,那叫一個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王海燕坐在母親旁邊,搟著面皮兒一邊還偷偷地笑。
坐在茶幾旁側的王海菲只覺得臉上滾燙滾燙的。她怎能不知姐姐那時而遞來的促狹笑容里是什么意思,也看得出來父母此時對蘇淳風的滿意之態。只是這種事情,讓她在欣喜不已的同時,又頗為難堪羞澀。
雖然談話的氣氛融洽和諧,但蘇淳風不會真就把自己當成入門的姑爺隨隨便便,所以在閑嘮了一會兒之后,就委婉地告辭,起身就要離去。
就在此時,王海菲的嫂子胡文玲掀開門簾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瞪視著王海菲喝斥道:“那件紅大衣呢?”
“啊?我,我收起來了。”王海菲急忙道。
“沒心沒肺的死丫頭片子,這就著急忙慌地拿走藏起來,我穿兩天怎么啦?”胡文玲揮著胳膊跳著腳就罵:“你在外面上學,還指望著我們家拿錢呢。你在京城逍遙快活買那么好的衣裳,好嘛,我花了錢供你上學,穿你兩天衣服就不樂意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買衣服那錢是誰給你的?藏起來留著自己穿出去勾搭野男人啊?”
這話,罵得絕對是惡毒了。
蘇淳風頓時怒火攻心,但畢竟他是外人,不好發作,只能強壓著怒火,微皺眉看向王海菲。
“我,我去給你拿……”王海菲唯唯諾諾地答應一聲,轉身去了臥室。
她萬萬沒想到,今天大年初一,而且又趕在蘇淳風到家里來作客的時候,嫂子胡文玲就闖到他們屋里鬧騰。
真是丟死人了!
王柱老婆上前勸道:“文玲啊,大過年的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