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對不起,你必須死!”
陡然間聽到這句頗為熟悉,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正準備施術擊殺蘇淳風的叢群豁然轉身,目光陰寒地看向北面遠處,在夜色下身影朦朧的蘇淳風。
“垂死掙扎么?”叢群面露輕蔑的冷笑,右手從褲兜里迅速掏出八張符紙高高拋起,左手掐決口吟術咒,一邊飛快地咬破右手食指尖隨即閃電般向空中勾畫兩筆。只聽噗噗噗的連串輕響聲中,幾乎快要落地的幾張符紙詭異地燃燒出淡藍色的火苗……符紙一燃,叢群同樣唇口開闔,以術法催動輕微的話語聲飄渺地傳至蘇淳風的耳畔:“本想讓你死個痛快,可惜你偏要自討苦吃。”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為活下去而掙扎拼搏的權力和本能……”蘇淳風語氣平靜,沒有絲毫垂死掙扎時的決絕之意,甚至于一點點慌亂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不慌不忙地用左手掐著手決,右手虛空畫符,時而右手若蘭花指采摘了一朵花瓣般快速回收,再伸出去繼續采摘,輕描淡寫,說不出的幽雅隨心。
叢群口中輕喝一聲:“疾……”
八張燃燒的符箓在長滿碧草的田間小路上呈八卦形鋪開,原本快要熄滅的火苗又陡然像是被潑了層汽油般轟隆一下竄起一尺多高。
無形的術法力量波動,猶若開閘泄洪時的洶涌洪水般,滾滾奔騰向蘇淳風。
叢群冷笑:“只要你能忍得住無比的痛苦,我就大發慈悲,讓你一直嘮叨下去……”
“我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相反很厭惡殺人。”蘇淳風沒有理會傲慢自信又殘忍的叢群,他掐決的左手從頭頂上緩緩向前,向下按,一邊淡淡地,語氣中滿是滄桑地說道:“你說,讓我下輩子,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知道的不要去知道……其實自從來到下輩子,我一直都很想找一個合適的人,說出許多不該說的話,但我又不敢,甚至做夢的時候都要加小心生怕說出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所以我很感謝你,今天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把一些不該說的話,說出來。”
什么叫“自從來到下輩子?”叢群忽而感到后背有些發涼:“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叢群改變之前想要慢慢折磨蘇淳風致死的策略,陡然發起了迅猛的攻擊!先前那些猶若洪水般滾滾奔涌著將蘇淳風吞沒的術法力量,再次掀起了洶涌的驚濤,開始狂暴地匯集幻化出千萬道針芒,刺向蘇淳風的體表氣線、五官、思維!
蘇淳風飄渺的聲音又輕緩地傳來:“我改變了許多,但有許多習慣或許是本性的緣故吧,依舊難以改變。雖然上輩子在奇門江湖上短短幾年時間,我前前后后一共殺死了一百一十三人,但殺死每一個人之前或者之后,我都必須給自己充分的理由,哪怕是牽強地讓理由顯得充分些。因為我并不是一個好殺戮的人,但我又知道,許多時候不能心軟,不得不殺。就好像這次,你要殺我的理由一樣,我也很擔心你把我是術士的秘密傳出去,因為我本不該是這一世的人,也不應該是一名術士……所以叢群啊,無論如何你今晚都要死的。”
聽著這般有些如老人絮叨般的話語,叢群渾身禁不住顫栗起來——他發現自己今晚遇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恐怖的,擁有著神秘強大術法的鬼術士!
這個叫做蘇淳風的年輕術士,有上輩子,有這輩子!
他兩世為人!
如果換作十幾秒鐘之前,叢群或許還會認為蘇淳風只是人之將死嚇壞了精神錯亂胡說八道。但現在,他知道蘇淳風說得是真話。因為,蘇淳風根本沒必要對他這樣一個將死的人,說什么假話,完全是把他當作一個絕對安全的傾訴對象,把內心里壓抑了許久的驚天秘密,傾訴給一個很快就會死去的人。
而之所以能意識到如此恐怖的現實,是因為叢群發現,自己之前施展出的那些滔滔洪水般的術法力量,猶若石沉大海,根本沒有引起絲毫動靜。
隨后他迅猛的攻擊,也頃刻間像是打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他想要收回自己的術法力量,他想要斬斷這些力量,想要趁著蘇淳風還未發起攻擊的時候,迅速抽身而退……
但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抽身逃避!
就在不知不覺中,蘇淳風的術法力量已經循著他的術法攻擊力,無聲無息地將他捆縛住。他肌膚的氣線,體內經絡,五臟六腑七魄,都被蘇淳風的術法力量侵入,甚至于他的大腦思維中,都有了蘇淳風強橫的意念存在。
這,是一種極為恐怖的感覺!
“叢群,你我原本素不相識,今天是第一次見面。”蘇淳風話語飄渺,猶若在云端,又似在耳畔:“謝謝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傾訴心聲,謝謝你,給了我殺死你的充分理由,讓我不至于在今后的人生中,為此而背負著些許的自責。”
“蘇,蘇兄……”叢群說不出話來了。
蘇淳風原本就有些虛弱的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上浸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卻是絲毫疲累的感覺都沒有,雙目中湛然有神,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師從淮南鎖江龍縱仙歌,可惜你的資質,入不得縱仙歌的內門。”
叢群徹底傻眼了,他想要哀求,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體內的氣線,正在寸寸斷裂。經絡也開始急劇膨脹,五臟六腑和七魄都在以極高的頻率大幅度地收縮、膨脹,收縮……
他面色通紅,渾身肌膚猶若燒灼了般。
他記得,剛才自己曾冷漠又殘忍地對蘇淳風說:“本想讓你死個痛快,可惜你偏要自討苦吃!”
“縱仙歌算得上是奇門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了。”蘇淳風輕咳了一聲,似有些氣喘般說道:“我記得他好像是在二零零八年踏入了醒神之境,可惜后來一戰敗于我手下,從而自封修為,終生不肯寸進。其實我根本沒和他賭什么,他又何苦呢?”
長嘆一口氣,蘇淳風轉身慢慢地向北往石豐路上走去。
前世,今生……
殺人聽起來、說起來,都很簡單,但卻是最容易讓人心魔難安的事情。
蘇淳風很清楚自己,不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也從來不是一個嗜殺殘暴的人。他就像是大多數普通人那樣,心地善良柔弱,偶爾大怒之時會發狠地去想著要怎么樣怎么樣,但也只是去想,卻因為顧忌太多,而不敢真的去做。只不過,身為一名術士,一名有著極高修為和神秘術法的術士,蘇淳風可以完全無視掉許多導致普通人不敢行非常事的顧忌,從而去做下了許多常人不能為也不敢為的事情。
縱然如前世修為最高時,詭術之密激發得他狂暴兇悍,且已然在奇門江湖中掀起過腥風血雨,江湖術士們私底下都喚他綽號叫做“詭魔王”……
可內心的深處,本性還有著好似虛偽的善良和柔軟。
身后,數十米開外的田間小路上。
月華星芒如水瀉地。
矮矮胖胖的叢群像顆大號的獵槍子彈,靜靜地矗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的表情,還保持著之前那副傲慢的冷漠和不屑,注視著遠方。
許久……
當蘇淳風氣喘吁吁,步履緩慢地走到石豐路上,右轉向東走去的時候。
往南百米開外的狹窄田間小路上,昏暗中的叢群忽然雙目暴睜,嗓子里發出一聲咕嚕的悶響,緊閉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張開,大口大口的鮮血噴涌而出。他站在那里搖搖晃晃,不停嘔吐著鮮血,鼻孔、眼角、耳孔里,也都開始想歪滲血。
這種凄慘恐怖的情形,足足持續了約有兩分多鐘后,叢群才頹然如斷筋碎骨般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意識陷入永久的黑暗中時,極度恐懼的叢群想到了一句話:“原來死亡如此簡單,又如此的恐怖。”
“各位旅客,列車已經抵達此次終點站,京城南站……”
車廂廣播聲在人群的喧囂吵雜和火車站內的吵雜聲中,顯得含糊不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京城了。
蘇淳風站到座位上,高舉雙手幫著王海菲的父親王柱、張麗飛的父親張開達把行李箱、包裹全都拿下來,最后才把自己的行李箱拿下來,一手拖著行李箱,面帶微笑禮貌地說道:“王伯,張叔,你們先往前走……”
“哎哎。”王柱人老實,神色間還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他人老實,但并不傻,一路八個小時的車程,當然看得出來女兒和蘇淳風這倆年輕人之間無論是說話還是眼神交流時,那種惺惺相惜之態。
“淳風,一起走!”張開達倒是沒有察覺到有什么不妥,他還覺得自己閨女似乎和蘇淳風關系越來越好了。
從站臺走過,進入火車站里的時候……
除了蘇淳風之外,其他人都愣住了,神色間流露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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