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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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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素素背上藥箱,對杜恒霜頷首道:“我去看看,你多休息。春頭臘尾最容易生病,你是雙身子的人,更要小心。”
杜恒霜笑著起身送她,一邊走一邊道:“我還好。每日帶著平哥兒和安姐兒出去湖邊走走,練練箭,射射弩,身子好著呢。”
從蕭泰及院子里來的婆子吃驚地看著杜恒霜道:“夫人,難道您不過去瞧一瞧我們二少爺?”
“呃……”杜恒霜梗了一下,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二弟那邊丫鬟婆子盡有,孩子又小,還是不要去的人太多,免得驚著孩子。”
因龍淑芝的爹娘今日都過來瞧她,蕭泰及就留在內院沒有出去,陪著岳父岳母說話。
而杜恒霜是大嫂,蕭泰及是小叔子,總要避忌一下。怎么可能知道小叔子在家,做大嫂子的還巴巴地趕過去見客,自然是推不過去了。
那婆子卻以為二少爺病了,不用她多說,夫人都會主動來瞧一瞧。畢竟是二房親自上門來請諸郎中,況且今日二娘親和妹妹們來了,夫人也應該過去看一看吧?——都是親戚。
大概夫人還不知道二爹和娘來了?
那婆子就忙道:“我們二娘親來了,還有二父親,已經去慈寧院瞧老夫人去了。”
婆子嘴里的二奶奶就是說的蕭泰及的妻子龍淑芝。龍淑芝的爹就是龍香葉的親弟弟,也是蕭士及和蕭泰及的親舅舅。龍淑芝和蕭泰及兩個人也算是親上加親。
杜恒霜哪里會不知道二房來了親戚呢?
舉凡有人上門,都要報與她這個當家主母知曉,由她發了對牌,才能憑著牌子把人領進來。
因毅親王府的事兒,杜恒霜對柱國侯府的后院門禁管得更加嚴格。一般上門的親戚朋友。帶幾個丫鬟婆子都要事先說清楚。進來之后,有專人陪著,不能隨意在這里走動,以免出現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杜恒霜就“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正打算一會兒帶著兩個孩子去老夫人那里請安,也好去見見龍家老爺。”
那婆子無法,只好帶著諸素素一個人去二房住的院子。
蕭泰及他們住的院子,在柱國侯府的西南邊,跟杜恒霜住的正院隔得有些遠。
但是院子還是非常大的。
四進的院子。比外面一個中等人家不差分毫。
諸素素跟著那婆子走進來,繞過院子中間的插屏,來到二房院子的上房。
龍淑芝和她娘親在暖閣說話,蕭泰及在旁邊相陪。
大白天的,蕭泰及一般不在內院。應該是在外面鋪子里。
但是今兒因是岳父、岳母到訪,他就沒有出去,而是在家里陪客人。
那婆子在暖閣前回了一聲,“二爺、二奶奶,諸郎中來了。”
“快請進來!——大嫂是不是也來了?這邊坐……”暖閣里面傳來龍淑芝欣喜的聲音,緊接著暖閣的門簾打里面一掀,一個圓圓臉的丫鬟從里面探出頭來。側身請諸素素進去。
諸素素堆著滿臉的笑走進去,對屋里的人微一頷首,問道:“孩子呢?”
龍淑芝從炕上下來,發現諸素素后面沒人跟著。忙道:“大嫂呢?大嫂怎么沒有來?”
諸素素咳嗽一聲,“夫人去給老夫人請安了,這會子沒得空。”見暖閣厘米沒有孩子,就又問了一聲。“孩子呢?”
龍淑芝有些失望,問道:“夫人去了老夫人那里。會不會再過來?”
“這個我卻不知道。不過夫人現在有了身孕,容易累著。剛去給老夫人請安,還要安排晚上的飯食,不一定有功夫過來。不過夫人讓我向親家太太問好,請您多擔待些。”諸素素眉眼一搭,就明白龍淑芝想拉著杜恒霜給她在娘家做臉呢。
龍淑芝的娘親崔氏是清河崔家旁支的嫡女,因蕭士及的關系,她娘家曾被納入清河崔家的嫡系以內。
但是蕭士及不受清河崔家的拉攏,崔家對她娘家也就淡了。
崔氏在龍家自己做主慣了,因是崔家女,一直是高人一等,就連柱國侯府她都自矜身份,沒有經常過來。
就偶爾來一次,杜恒霜這個寒門庶族出身的商家女,居然就這樣大模大樣,連親戚情分都不顧了,見都不見她一面。
崔氏心里很是不虞,面上極力忍耐,沒有帶出來,只是低頭喝茶。
諸素素當沒看見,只給奶娘抱來的孩子診了診脈,道:“這孩子身子弱,以后盡量不要抱出去。但是在屋里,也不能門窗關的太嚴實,要經常通風,保持潔凈,特別是孩子住的屋子,穿的衣裳,用的東西,都要干干凈凈的。”
龍淑芝心不在焉地應了,謝了謝諸素素。
蕭泰及笑著道:“諸郎中……哦……不,應該很快就是安國公夫人。不知安國公打算什么時候迎娶諸郎中?”
安子常求陛下賜婚,和諸素素訂了親,這是最近長安的一大盛事,甚至比崔家的“鸞臺選婿”還要轟動。
崔氏在旁邊聽見,這才有些動容,道:“原來你就是安國公的未婚妻子啊?——怎么還在行醫呢?應該在家里繡嫁妝備嫁吧?”
諸素素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嫁妝不用自己繡,都是繡娘備好的。”說著伸出自己的右手,道:“我的手,只會扎針,不會繡花。”
看完孩子,諸素素轉身就走,一刻也沒停留。
等諸素素走遠了,崔氏才沉下臉來,道:“你一直對我說你們在這府里千好萬好,怎么如今過成這個樣子?——大哥沒有大哥的樣子,大嫂也沒有大嫂的樣子。這是渾不把你們當人啊!”
龍淑芝臉上飛紅,拉著崔氏的衣袖搖了搖,道:“娘。您可別這么說。大哥、大嫂對我們仁至義盡了。”
蕭泰及咳嗽一聲,做個眼色。
奶娘便抱著孩子下去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欠身出到外屋候著。
暖閣里面只剩下崔氏、龍淑芝和蕭泰及三個人。
“好了,這屋里也沒有外人了。有話你們就說吧。”崔氏敲著身旁的炕桌,問龍淑芝和蕭泰及。
“說什么?”龍淑芝挪了挪,有些不安。
崔氏點著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還問我?——我問你們啊!都是做爹娘的人了,怎么就不多長個心眼兒?!”
說起自己剛生的兒子,龍淑芝心情好了許多,笑著道:“娘。我們家凡哥兒還小,才剛滿月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蕭泰及也跟著笑了笑,道:“我大哥是柱國侯,跟著他。我們凡哥兒以后一輩子也不用愁。”
崔氏簡直被這兩個人氣倒了,就差拿鞭子來抽醒他們,道:“大伯父怎么能跟親爹比?也不是我說你們,當初,你們可是有爵位的。泰兒是伯爵,我們淑芝還是伯夫人。如今呢,你們就是兩個白身啊。住在這府里。你們還不如外院的大管事。真是何苦呢!”
這話如針一樣扎進蕭泰及心里。
他忡然變臉,不悅地道:“岳母晚上留飯吧,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頭也不回地掀開簾子,自己出去了。
龍淑芝知道蕭泰及是生氣了,一個勁兒地埋怨她娘,“娘啊。我們過得好好的,娘非要說三道四。是嫌我們日子過得太好,要給我們找些事做么?”
崔氏見蕭泰及還敢跟她甩臉子,心情更加惡劣,對龍淑芝道:“娘是為你好。你自己想想,當初你是伯爵夫人,泰及是伯爺,你們在那伯爺府,是不是比在這里暢快多了。”
那是在杜恒霜和蕭士及都雙雙“被死亡”的時候,蕭泰及“借襲”了大哥蕭士及的爵位,成了蕭家的家主。龍淑芝當然就是伯爵夫人,也是后院主持中饋的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蕭士及和杜恒霜兩個人居然都“死而復生”,一前一后回來了。
好似一夜之間,蕭泰及和龍淑芝的爵位和誥命都沒了,若不是老娘龍香葉還活著,蕭士及肯定要把他們倆趕出家門了。
往事歷歷在目,如同表面結了痂的瘡疤,外面看上去似乎已經好了,里面的血肉模糊只有自己知曉。
當年意氣風發,當家做主,現在卻是寄人籬下,要跟下人一樣,盼著從侯爺和侯爺夫人手里漏下一點好處,才能養活一家大小。
龍淑芝低下頭,不再反駁崔氏的話。
崔氏知道龍淑芝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就挪到龍淑芝身邊坐著,給她出主意,“現在你們有了兒子,難道不盼著他以后也能有好日子過?甚至也能繼承一個爵位?”
龍淑芝忙道:“娘,大哥有自己的兒子啊。而且現在大嫂又有了身孕,如果再生一個男胎,跟我們凡哥兒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崔氏的眼珠子轉了轉,試探著問道:“若是我有法子,讓泰及能立點兒功,以后……他封侯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啊?!”龍淑芝悚然而驚,“娘能有什么法子?”又道:“娘若真的有法子,不讓爹去做侯爺?或者再不濟,讓弟弟得這份大功,為何要給我們家二爺?”
崔氏撇了撇嘴。她倒是想這樣啊,但是人家看不上他們龍家,只盯著蕭家呢……
“是這樣的。我前一陣子回娘家住了幾天,跟崔家大房的老爺說了會兒話。崔大老爺說了,若是泰及能幫太子妃和太子做點兒事,等太子登基,你們不就是從龍的功臣?——到時候,何止封侯,說不定也能夠弄個國公做做呢……”崔氏越說越美,恨不得自己的女婿馬上變成國公爺,女兒就能做國公夫人了。
在崔氏心里,封國公已經是到頂了,封王從來沒有想過。
龍淑芝聽見這話,又驚又喜,忙道:“娘說真的?——真是太子妃的意思?”
龍淑芝知道,太子妃崔真真。就是清河崔家大房的嫡長女。她如果發話,十有會成的。
“我還能騙你?如果你們愿意,喏,讓你們泰及過兩天來我們家,太子妃會另外派人去我們家,跟泰及說話。”崔氏今日專門到柱國侯府,就是為了這事兒。
龍淑芝連連點頭,“好的好的!到時候我帶著孩子跟二爺一起回娘家。”
崔氏滿意地笑了,跟龍淑芝又閑話兩句。就起身道:“我去大姐那里瞧一瞧。你坐著別動,別去外面吹風了。剛滿月不久,還是要注意一些的。”
龍淑芝只好目送著崔氏離開她的院子,往龍香葉的慈寧院去了。
先前杜恒霜就借口去龍香葉的慈寧院請安,沒有來龍淑芝和蕭泰及的院子。
今日是十五。楊氏去廟里打蘸去了,只有龍香葉一個人在慈寧院。
自從楊氏來了之后,龍香葉就被迫跟她一起守節,過得苦不堪言。
不能穿華衣美服,也不能吃山珍海味,更不能沾葷腥。每日只能關在屋子里繡繡花,看看書。別的什么都不能做。
楊氏會種地,但是柱國侯府當然不需要她種地,她就打算等開春了在院子里種花,還要拉著龍香葉一起勞動。
龍香葉這兩三個月真是過得生不如死。聽說天氣暖和了還要出去曬大太陽刨土種花,龍香葉就恨不得老天一道雷劈下來,將多管閑事的楊氏劈死算了。
如今她日日晚上念經的時候,都在默念“楊老太婆去死去死去死……”
今日她弟弟龍文平過來瞧她。她就跟見了救星一樣,拉著他哭哭啼啼說個不停。甚至暗示龍文平開口,將她接回娘家去住,這個府里,她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龍文平當然不敢,也不想把這個姐姐接回龍家。
孫子都有了的老姑太太,怎么可能回娘家啊?
杜恒霜帶著孩子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龍香葉坐在龍文平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訴苦。
“舅老爺來了。”杜恒霜跟著孩子們稱呼龍文平。
龍文平見是杜恒霜來了,忙站起來打招呼,“是恒霜啊,一向可好?”又給兩個孩子拿出見面禮。
兩個孩子高高興興地接過禮物,又給龍文平行禮道謝,再向龍香葉請安問好,很是聽話。
龍香葉用帕子醒了醒鼻子,讓人帶著兩個孩子下去。
杜恒霜自己帶著丫鬟婆子,當然不用慈寧院的下人帶孩子玩,就吩咐自己的丫鬟,“帶平哥兒和安姐兒去隔壁屋里玩。”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往隔壁屋里跑過去,丫鬟婆子呼啦啦跟著過去。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退了出去。
杜恒霜就笑著問道:“老夫人如何哭得這樣厲害?可是誰得罪老夫人了?說給媳婦聽聽,媳婦給老夫人出氣。”
龍文平正想打個圓場,沒想到龍香葉梗著脖子道:“誰得罪我?當然是那個楊氏。你把她送走,我說不定還多活幾年。”
“老夫人這樣說,實在是太不孝了。我們蕭家唯一的老祖宗,居然在老夫人嘴里指名道姓。嘖嘖,老夫人,這話要是傳出去,不知道外面的人要如何指著老夫人的脊梁骨說閑話呢。”杜恒霜氣定神閑地道。
跟龍香葉過招這么多回合,杜恒霜也算是摸出點兒道道。
龍香葉這人牛心孤拐,誰的話都不聽,第一愛面子,最擔心有人在背后說她閑話。
聽了杜恒霜的回話,龍香葉果然縮了縮脖子,不甘心地道:“你不說,我不說,外面的人如何知道?——若是知道,一定是你傳出去的,你才是最不孝的!”
杜恒霜立刻兩眼含淚,道:“老夫人這話,媳婦實在是擔不起。說媳婦不孝,可是犯七出的大罪。媳婦沒有法子,只有出去找人評評理,看看這事到底是媳婦不孝,還是老夫人有意磋磨媳婦!”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淌眼抹淚。
龍香葉在一旁看傻了眼。她沒想到杜恒霜如今說笑就笑,說哭就哭,唱念做打,四角俱全。夸她她就對你笑,罵她她就哭,還動不動就要出去找人評理。——這人這樣一個混不吝的性子,倒是讓龍香葉完全對她沒轍了。
因龍香葉知道,混不吝的人真的是說到做到,外面的面子全不顧的。只得快步追上去,拉住杜恒霜,還得費心費力,小心翼翼、低聲下氣地哄著她,“媳婦啊,我剛才是說錯話了。你沒有不孝,絕對沒有不孝……”
杜恒霜止住抽噎,斜睨龍香葉,“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我大兒媳婦最孝順了。——是吧,弟弟?”龍香葉一邊哄著杜恒霜,一邊給龍文平使眼色,讓他幫著說好話。
龍香葉心里其實憋屈得想要吐出一口老血,可是為了穩住杜恒霜這個混不吝,不讓她出去亂說,壞她的名聲,她這個做婆婆的,只好說些違心的話了。
龍文平忙會意點頭,“正是正是。外面的人都夸柱國侯夫人賢良淑德,是婦德典范呢。”
“真的啊?!”杜恒霜一派驚喜,忙道:“舅老爺,您可得好好跟我說說,外面的人都是如何夸我的。來,老夫人,我們一起聽聽,免得老夫人又說我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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