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城下,德川家康宅邸。
本多正信一邊慢悠悠地著茶,一邊聽德川家康講述方才在秀吉處的遭遇,至始至終臉上都蘊藏著著難以令人察覺的微笑。待家康心有不爽地傾訴完整件事情,本多正信這才放下茶杯,緩緩地分析道:“這出苦肉計演得可真夠出彩的,犧牲自己侄子來削弱本家,一般人想必都會被蒙混過去吧,但殿下定是看出個中蹊蹺了,沒收侄子的領地,哪怕再多也是左手的錢放在右手,對豐臣家的實力沒有半分的削減;但是削減您的領地就不同了,再少也是賺到了,更何況是偌大上野一國以及上總的十萬石呢?”
德川家康點了點頭,不無埋怨地說:“真沒想到平八能犯下這樣的錯誤,看樣子是對他太過倚重了,反而讓他日益驕橫起來了,他怎么就不明白,這近畿不同于關東,可不是他撒野的地方,在這里動武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可我沒想到,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本多正信看著家康這么在乎他那五十萬石的領地,不以為然地說:“這可不是殿下您的處事風格,要是因為這點封地而對本多父子見死不救,那造成的損失實在是難以用土地來衡量的。不過話說回來,這位豐臣秀保殿下,年紀輕輕便能配合太閣表演得這么逼真,看樣子還真不能小覷啊。”
看到茶水冷了,家康起身,頗為恭敬地給自己的第一謀士斟上了熱茶,皺著眉頭,仿佛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征詢本多正信的意見:“你說這也怪了,先前聽說大和大納言殿下的養子乃是不學無術、調皮頑劣之輩,今日雖未過多交談,但從他今晚的言行舉止可以確定,此子定非等閑之輩,至少也是有些才能的。沒想到殺生關白下野了,又上來這么一位深淺莫測的大納言啊,今后我等的日子著實不好過啦。”
本多正信看到家康如此在意秀保今晚的表現,眼睛轉了轉,頓時計上心來,示意家康將頭靠過來,小聲地和他介紹著自己的計劃……
近江到手不足半年便又要交出去,秀保心里也是不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石高就這么被削減了三分之一,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己開出的籌碼是不是太高了,福島高吉也就是個三萬石的小領主,居然用十倍以上的領地作為交換,真不知道當初是怎么開得了口的。
長束正家雖沒有親身經歷今晚那削減百萬石的重要見面,但是從秀保口中他還是能聽出一些眉目的。在秀保講到自己還必須繼續建造御東山城和長吉關時,正家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殿下難道看不出這是太閣使出的一招苦肉計么?”
“苦肉計?”秀保就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般重復著正家的話,在他看來,長吉一戰自己卻有不對的地方,秀吉踢了自己也是正常的,至于沒收領地之事,那更是自己主動提出的,這與苦肉計何干?
長束正家聽到秀保的質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殿下果真是涉世太淺了,不能體會太閣的良苦用心啊。臣請問殿下,這南近江最重要的地方是哪里?”
秀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是御東山城和長吉關了,這兩處地方可是我花費了半年的精力和龐大的財力建造的,哎,只可惜終將交付他人…”長束正家看到秀保有些消沉,便適當地提醒下:“那太閣可曾指明竣工的日期?”“這倒沒有,但那又怎樣?”秀保還是不明白。
正家無奈地看著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大納言,終究揭曉了謎底:“既然太閣沒有說讓你什么時候建好城池,那我們大可以將工期延長,甚至是多修筑一些防御工事,在我們‘最終’完成前,這兩處不都還是我們的嗎?”
聽到這里,秀保才恍然大悟,猛拍一下腦門:“我怎么沒想到這招啊,想必太閣最后吩咐我那就話就是暗示我暫不沒收這兩處重地吧。”
“既然能夠理解這件事,那么所謂的苦肉計殿下也就明白了吧。”正家這才松了口氣。
“應該是太閣想借此削弱德川家的實力吧?”秀保試探般地詢問道。正家點了點頭;“沒錯,太閣削了您的封地終究還會還給您的,但是從德川殿下那里得到的可就再也不會給他了,不過這也多虧了殿下,幸好您敢下這么大的籌碼才使得本家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想必太閣這一刻正在夢里暢快地大笑吧。”
秀保聽完正家的長篇大論,頓時感覺自己在政治上還是太過幼稚了,不過幸好這次走了一步好棋,不然秀吉的苦心就白費了。
關于領地處置的公告發布得出奇快,第二天早上便在各大名之間相互傳開了,主要涉及到四個人:福島正則由尾張清洲二十四萬石轉封至北上野其輪城二十八萬石,池田輝政由三河吉田十五萬石轉封至上野館林十八萬石,至于上總大喜多十萬石則由細川忠興獲得,而其本領丹后十二萬石則由其父代管;至于南近江的三十七萬石,除了御東山城八萬石以及長吉關三萬石外,剩余領地中十二萬石封給了增田正盛,十四萬石則加封給了京極高次。
對于這樣的的分配,明眼人都能看出秀吉的用意,福島正則、池田輝政、細川忠興哪一個不是秀吉的嫡系,把他們放在關東,其意自是不言而喻;京極高次本來就有大津七萬石的封地,現在莫名其妙加封十四萬石,成為擁有二十一萬石高的大名,讓人覺得不過是秀吉玩的數字游戲,對豐臣政權并沒有實質上的影響;但是對于增田正盛的十二萬石,一般都認為是秀吉對其在流放秀次的后續工作中出色表現的獎勵,因此盡管獲得了龐大的領地,但是名聲卻已臭及四海,為世人所不齒。
想著自己現在僅剩兩國不足九十萬的石高,秀保頓時覺得當初許下的豪情壯志變得遙遙無期了,他更沒有想到,一場更大的陰謀正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