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冰與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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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血戰過后,武騰號上甲板的水兵死傷近半。但在鑼鼓和軍官號令之下,活著的漢子們忍著痛楚死傷,在滿地膩滑血水中攀爬、躍起,拼命扯起風帆。不幸中的萬幸,武騰號的幾張大帆都沒有受損,被海風鼓動著扯起船身向前沖去。
轟然間,它再次撞在敵船上,巨大的船艏再次揚起。
那撞擊竟連綿的不絕。在強勁的風力和慣性下,連續四條賊船被武騰號頂撞在一起。武騰號的撞角直接撞裂了其中一條船的側舷,就像用斧子劈了下去,然后像蠻牛一樣拼死要戳死對方!
這一刻,士兵和賊子們也全神貫注于這場角力之中,都沒人cāo起單兵武器。船板在咯咯怪叫,撞角上鏗鏗顫抖,木屑紛飛之間幾個鉚釘四下飛濺,鍛造的鐵甲也應聲崩裂。那敵船一尺尺地歪斜過去,賊子們哭嚎著,正接連滾落船舷,或者拼命抓著甲板,指甲間血珠亂竄!
“轟”地一聲,一大片船板掀起,賊船頓時傾覆在大浪中,幾十個身影在白浪之間翻騰掙扎。
武騰號從賊子頭上徑直壓了過去。它掀起了兩道大浪,從其余賊船之間沖了出去,擺脫了圍困。
再回頭一看,賊船已經開始四散了。剛才的一場混戰,兩條賊船破裂傾覆,還有幾條船上煙火蔓延。即便是官軍也無法承受如此大的損傷,何況賊子。他們正紛紛掉轉船頭向南邊逃遁。
但剎那間,眾人眼睛一片明亮。
吉時已到,火箭彈登場了!
等在百步之外的8條“鐵板天野”快船,它們早已饑渴難耐了!它們猶如一道城墻列陣,但風帆卻都已落下。密密麻麻的船槳都插在海水里以保持平衡,只有甲板上的火箭彈在徐徐散射。它們是專業的武裝戰船,甲板zhōngyāng設有3座“三號武器平臺”,每個平臺裝4枚胖仔火箭,整個船隊便是百枚大齊射。
如此壯麗的一幕。那些兇煞而肥碩的精靈噴射著橘紅色的火光,穿過浪頭、劃破海面,圓滾滾的頭顱在海風中微微顫抖,嘶鳴著沖向賊船。那一刻,金士麒和他的水兵們都瞠目凝望著船后的天空和海面,心神也伴隨著那些火箭彈同時飛落下去……
命中!
爆裂!就在武騰號咫尺之遙的海面上綻開一團團明光。
觸發式引信在火箭彈在碰撞的瞬間被驚醒。立刻點燃16斤重的戰斗部。水柱綻起丈許化作無數瓊花玉滴,船板伴隨著血肉焦灼四濺紛飛,灼熱的氣流和滾滾白煙一浪浪地沖向武騰號。
轉瞬間,那半里寬的海面上已經都陷在了煙塵中。
在水兵的歡呼聲中,狂烈的海風猛然吹開煙塵,露出了那慘烈的一幕。火箭彈的殺傷實在夠勁。有4條賊船被打中側舷和甲板。船體雖都完整,但人員多有死傷,有人被炸得飛起來,半截殘尸掛在桅桿上。還有一條船的桅桿被打中,整面帆被炸得粉碎。
金士麒雖然也隨聲歡呼,但也略感遺憾——這一輪齊射的命中率很差,百枚火箭命竟只命中6發!
在水營之前的戰術規則上。火箭彈應在100~200步距離釋放。但他們此前只在紅水河中cāo練過,卻從來遭遇過今天這大風大浪。在船體劇烈的搖曳下,命中率大幅度下降,火箭彈大都高出、或者低于目標,在遠近的海面上爆炸了。
“下兩道旗語!”金士麒急聲道,“叫林百總壓近了打,用燃燒彈!”
可是旗令兵剛剛應聲,遠處的8條天野快船就已經起帆、落槳,開始逼近賊船。看來那邊負責帶隊的林把總與金將軍心靈相通,早已下了相同的命令。
賊船遭到“火流星”的射殺。頓時大亂,正一窩蜂地向南邊逃散。
但天野船是帆槳并用,水兵的訓練度更高,心氣也更盛!戰鼓擂動,號角齊鳴。短短一刻鐘便趕了上來。追到50步的距離又是一輪火箭彈灑下……金士麒暗道又是一千多兩銀子……這一次終于有十幾枚命中。
林把總果然下令換了燃燒型的彈頭,果然療效顯著。當場就有七八條賊船火光綻放,火藥燃燒的白煙伴隨著木頭焚毀的黑煙,參雜著血肉灼燒的紅煙。隨后就有兩條賊船被大火吞噬,徐徐淹沒在波濤之間。
如此壯麗的一幕,再配合著順風飄來的火藥、硫磺、石灰、船只焚毀的燒烤氣味,真讓人熱淚盈眶!在武騰號的甲板上,一些水兵們摟著死去的兄弟,望著那凄美的一幕不禁嗚嗚哭了起來。
“老林這一次可以升千總了。”金士麒不由得脫口而出。
旁邊武騰號的船長聽了,立刻喊道:“爺,咱再沖殺一輪吧!”這家伙的級別也是把總,他也想升級。
“好,游走于外圍,遠遠地用炮轟。”金士麒點了頭,他又不禁暢聲道:“當年俞大猷都督所言——‘海上之戰,無非是大船勝小船,大銃勝小銃,多船勝寡船,多銃勝寡銃而已。’其實他這話真羅嗦,要我說來只要簡單一句:‘海上作戰,火力強者為勝!’”
武騰號船長嘀咕著:“將軍,這話你說了好多遍了。”
金士麒點點頭,“沒錯,但今天又一次加深了體會。”
說話間,天野快船隊的第三輪火箭彈又落了下去,但由于賊船已經散開,這次命中寥寥。隨后武騰號就追上了一條落單的賊船,那可憐蟲斷了兩根桅桿,只能隨波逐流了。武騰號就繞著它遠遠近近左左右右……一連6次側舷齊射才把它轟沉。
其它的賊船早已四散而去,而8條天野快船也分作兩個大隊,向南、西南方向分頭追去。
武騰號在海上兜了一個大圈子,才臨近廣海衛的船隊。
更遠的地方正逐漸匯聚了一些大大小小五花八門零零散散的船只,他們都是些民船。他們目睹了整場戰斗。直至此刻仍躲得遠遠的,生怕被波及。
姚守義的5條船仍頑強地漂在海上,各船上的火已經熄滅,但水兵們大多癱坐在尸首之間,還有許多傷者躺在血泊之中哀嚎著。只有姚守義仍然擎著一桿火銃。站在船頭望著武騰號的歸來。隨后就看到金士麒走到船舷邊,好像要說什么。
忽然間,從武騰號的船舷后面奔出一個少年,就是那個名叫“衰仔”的廣東小水兵。
他撲在船舷上,望著他曾所屬于的兵船,便看到了自己的爺爺……那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那個每天至少打他七八個耳光的老家伙,那個每頓飯都會省下魚干豆皮一切蛋白質給孫子長身體的人,那個每天臭罵他衰仔的老東西……爺爺正直挺挺地趴在甲板上。背后衣服仍在焦黑冒煙,身下的血卻早已凝結。
衰仔哀叫一聲,撫著胸口哭倒在地。
姚守義頓時大吼:“金將軍,你早就知道賊子會來。”
金士麒點點頭。“沒錯,我還猜他們就在虎門設伏。”
“你拿我們……當誘餌!”
“你聽著,我死的兄弟比你多。”金士麒又厲聲道,“更別忘了,你也是水營!”
姚守義頓時啞口無言。金士麒的上甲板也減員過半,他的身邊也煙火繚繞,他的腳下也是尸體橫陳。武騰號的鮮血正匯集成流。沿著船舷的縫隙吱吱地灑落下來,在混綠的海水中濺起一朵朵紅花,迅即在大浪中消散而去。
海風仍在激蕩,從北向南幾里的海面上黑煙滾滾,尸首、浮木、帆緯、雜物,被大浪揚起、拍落。剛才的一場激戰,計有7條賊船焚毀沉沒,其余的10條左右賊船都已經四下逃散。
那8條天野快船已經追到了南邊去了,船帆都快落入海平線之下,大約在10里之外。金士麒怕他們貪功。就下令升旗、開炮召他們回來。
武騰號只升起一面前帆,順著風緩緩向南航行。
上甲板收斂了尸體,安頓了傷兵,又從炮甲板抽了20名下等兵上來作為補充。他們在沿途的海面上勾起了幾十具賊尸斬得首級,還有一些旗幟槍矛等雜物。統統作為此次海戰勝利的憑證。海面上也遇到十來個仍在掙扎的賊子,就撈上來作俘虜。傷得過重的就補一刀,再丟下海去。
過了良久,金士麒發現廣海衛的船只也了,他們竟跟著向南邊來了。
“嘿,姚大個子!”金士麒冷冷一笑,“他還真把自己當水營呢!”
金士麒又看到了那個廣東小兵仔。那可憐孩子仍跪在船艉,遙遙地向后面磕頭跪拜。他泣不成聲,淚水不停地灑落。聽說他從廣海衛的船上落海,陰錯陽差地被拽上了武騰號,真是命大。
金士麒便問他:“叫什么名字?”
“衰……衰仔將軍……小的叫衰仔。”衰仔哽咽著,淚眼巴巴地給金士麒磕了個頭,又解釋說:“因為爺爺……爺爺說我命衰,我上了哪條船,那船就會遭難。”
“不要迷信!”金士麒搖搖頭,一把扯起他。“你長大了,會成為一個響當當的大漢,讓你爺爺引以為傲。”
衰仔抽著鼻涕點點頭,又使勁擦了一把淚臉,顫聲道:“大將軍,你留我在你船上吧,我要殺賊,要報仇!我要……點起大火撞那賊子,同歸于盡!”
金士麒連忙搖頭,“衰仔啊,我的船不是那么用的。”
忽然間,南邊的海上傳來了幾聲炮響。
“看到了!”武騰號的前桅桿上,一個負責了望的少年親兵大喊道,“南邊,大帆船!”
甲板上頓時又進入了臨戰的jǐng惕。金士麒忙沖到船艏去舉起了千里鏡。在遙遠的天水之間水汽騰然,果然有幾點帆影。“大帆船?”他驚問了一聲,忙令人用繩子把千里鏡吊到桅桿上去,令小親兵使用。
此刻正是正午,陽光正粼粼灑在波濤上,視野中的一切都浸沒在燦燦光彩之中。大風在武騰號的帆桅之間呼嘯個不停,甲板上出奇的安靜。
“大帆船,大概五條……船艉掛旗子……”桅桿頂端的少年大喊著,“旗子是白和藍色……還有土紅!”
金士麒閉上眼睛,再猛然睜開,“準備迎戰吧,荷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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