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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經過兩個月的修造,藏寶港第一批6條“天野級”河船終于初裝完工。它們沿著滑道被緩緩推下河灘,威武地漂浮在紅水河的波濤之中。它們都是100料標準型的大河船,最多能載運400石的糧食或私鹽,加載武器之后能承擔中低烈度的戰斗。這幾條下水后還要再裝備、掛帆、試航,1個月之后才能正式交付,正趕上對猛坎的大戰。
金士麒等不及了,當天就授予它們水營編制名稱:天野二號至七號。
待它們重新靠岸,金士麒就掏出了幾個小陶瓶,狠狠地砸向它們的船艏。“砰、砰……”一個個接連爆裂,在那些高聳的船艏上撒下香甜的蜜酒,在場諸人皆目瞪口呆。
“這是一種祝福,龍王爺會罩著它們!”金士麒大笑。
“都司爺,你有什么花樣要提前說啊!”軍備把總劉東升擦著額頭的汗水,“嚇死我了,還以為是手雷呢!”
“別怕,別怕,這是咱遼東的習俗。”
“都司,我也是遼東人啊。”
“那我記錯了,這是我紹興老家的習俗。”
如今的金士麒正是萬事妥當,春風得意。
6條大船下水之后,船臺上就立刻鋪龍骨造新船,還有14座新船臺也初具模樣,月底就能投入使用。現在人力的問題也緩解了很多,7個寨子的大王們被綁在了金士麒的戰爭之上,他們再沒提過要撤走山民工人。潯州的災民也一批批地遷來,最早的幾百人已經開始干活。
除此之外,柳州和廣西各地都有商民、流民自發地遷徙而來。如今的藏寶港連同南邊遷江縣城形成了一個3萬人規模的小城池。圍繞著“岳王廟”還形成一小片繁鬧的街市,開起了酒肆、飯館、賭館、裁縫店、旅館、按摩、推拿、洗頭、修腳……還有一家小當鋪。
就在幾天前,紅水河上還駛來了一條大花船,里面塞滿了花枝招展的姑娘。是從桂林來的一家水上妓房,想要在藏寶港落腳。
那妓房的東家向軍爺們解釋著:現在全廣西都知道,你們這藏寶港抓著幾十萬兩銀子的大生意。軍爺們指縫里漏出幾個銀渣子就能養活這一船的姑娘,我是看好你們。
“眼光不錯啊!”金士麒正準備說幾句歡迎詞,姚孟陽卻先跳了出來:“上岸吧!我是這的姚千戶,你們跟我合伙,我罩著你們!”
天啟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宜動土、宜動刀、宜上梁、宜祭祀、宜餐飲、上上大吉。
今天就是花婆大典之日!
龍澤號也被裝扮得花枝招展,好像去相親一樣。中午時分,那大福船在10條河船的牽引下駛向紅水河上游的北坡寨。遠遠地就看到河岸上已經搭建了一棟高聳的尖頂竹樓,正是花婆娘娘的臨時供堂。那竹樓披紅掛綠,被鞭炮煙花的硝煙烘托著,四周的田地上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山民,爆發出一浪浪的歡叫著。
龍澤號緩緩駛入“藍犸大橋”下的小碼頭,那些山民又便如潮水般緩緩涌來。
“花婆來了!”幾個山民小妹子歡叫著,她們手牽著手如一串項鏈般向岸邊跑去。“真有那么那么大的船!”“金哥哥這次沒騙人。”“當初呀,他就是坐那船來遷江的!”
“給我站住!”林百總帶著幾個水兵在后面窮追不舍,“姑娘們!別跑丟了……達妮姑娘,看在金……金哥哥的情面,注意安全別跑了!……達妮姐姐!”
說話間,達妮和幾個小妹子已經涌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在通往碼頭山路兩側,人們自然地左右分開,那里有百名藍犸大王的甲兵在護衛。
今天,是十寨最繁鬧的一天,也是北坡寨最榮耀的一天。各寨子的幾千山民都擁擠在岸邊恭候著。
藍犸大王穿著一身紅綠相間的錦繡長袍,傲然站在碼頭上迎接著龍澤號。他身邊還站著……他的媽媽。按照山里的習俗,這位大媽才是今天的北坡寨代表,也是“奉花婆儀式”的兩位主持之一。
山里女人都沒有正式名字,這位大媽年輕時也有個“達~”開頭的俏皮名字,后來生了長子藍犸,她就被稱為“藍犸娘”,后來藍犸生了兒子藍喜,她又被稱為“藍喜奶”。她也是南坡寨莫土司的親姐姐,因此她在紅水河兩岸很有威望。
此時此刻,藍喜奶正面目冷峻地盯著龍澤號。那大船已經緩緩靠上了碼頭,水兵們鋪設了長長的跳板、護衛著藏寶港的貴賓。
今天下船的都是些女眷,第一位是查應才的大老婆馬氏。她與藍喜奶一樣,也是今天“奉花婆儀式”的主持。
“她是千戶婆娘!”達妮身邊的小姑娘們跳著看著,唧唧喳喳地評論著,“好胖!”“好粗的金鏈子!”“臉太長!”
林百總長嘆一口氣,“別胡說……”
忽然有人喊道:“這個才好看!”
只見一個清秀的漢家小姑娘走上了跳板,她停在那高處,迎著千萬的目光神采奕奕地俯視著這岸上。她梳著山民女孩式樣的盤頭,上面還插著根叮當響的小銅釵,一身鵝黃色的長裙很是艷麗。達妮的妹子們不禁忙問,“她也是千戶的婆娘?”
林百總卻笑道:“咱水營都認識她,她是個婢子,名叫小桃。”
果然,那女孩一個轉身,小心地攙來一位美人。
“哇!”“呀呀!”達妮的妹子們立刻亂叫,“這個才是哎!”
不但那些女孩子們,甚至所有的鬧哄哄的山民們也悄然靜了下來,都翹首望著那船上的美人。
蘇莫兒今天是一身紫色的水緞長裙,梳著云浪般的高髻,肩上披著一匹銀狐。這女人九分容顏,三分裝扮,便是十二分的嫵媚。她這一路上又精心畫了濃彩艷妝,更美艷得如仙子一般。
達妮不禁贊道:“要每天吃花兒,才能長成她這樣子嗎?”
蘇莫兒隨著查夫人下了船,向那藍犸土司道了萬福,又與藍喜奶說了些話。她便拋開那些無趣的人向前走了幾步,在山民中四下顧盼著。距離近了,那圍觀的山民們更是驚慕。大船上再下來什么人就沒人關注了,無數道目光只匯聚在蘇莫兒身上。
看到了林百總,蘇莫兒燦然一笑,在婢女的簇擁下盈盈走來,她卻只凝望著那幾個山里姑娘。那些山民們更是翹首看著這美人,她竟然走到了一個衣衫樸實的山里妹子面前。
莫兒的眼睛閃閃亮亮,輕聲問著,“你是達妮?”
“我?”達妮清脆地叫著。她看著周圍那些人,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是呀。”
莫兒挽起達妮的手,仔仔細細地看著她。那女孩潔白明艷的臉龐好像瓷娃娃,剔透的眼神更如清澈的小湖泊一樣。“妮阿姆。”莫兒笑著,用軟軟膩膩的聲音說,“你那金哥哥,向我說過你的模樣,但你比他說的還好看。”
“你認得他呀!”達妮很驚訝。
達妮的心中忽然有些緊張:這家伙,都有兩個老婆了,難道跟這大美妞也很熟?你們倆不會有私情吧!
“當然認得。”蘇莫兒微微一笑,“金哥哥跟我說了你好多事兒,馬蜂啦、釀酒啦。你還為了保護他,還跟人打架呢?”
達妮甜甜一笑,“聽他胡說!他那人就喜歡花……花言巧語!不過他人很好。”
莫兒意味深長地問:“他怎么對你好了?”
達妮笑得遮住嘴巴,“那個,不能告訴你!”
她們正說著話,突然后面鞭炮齊鳴!無論大美妞、小美妞,所有的妞子們都紛紛堵住耳朵嚇得驚叫。
原來那“神像落座”的儀式已經開始了。
此刻那花婆神像并不在龍澤號上。那是一尊“等身”銅像,再加上梨木基座重達700多斤。把它從船上搬下來的過程很驚險,也很粗暴,要用繩子和撬棍……反正那一幕不能讓山民們看到。金士麒就提前把它運上了岸,坐落在一處臨時供堂中。北坡寨又選了一塊上風上水的好地方修建神廟。今天就要把神像抬到新址去進行祭祀,以宣告那地方是屬于花婆娘娘的,神圣不可侵犯。
此刻正是吉時,歡天的銅鼓和竹笙喧囂震天。藍喜奶和查夫人帶領著24名婦人從臨時供堂中抬出了神像,向著百步之外的小山走去。這也是山民的習俗,那神像必須由生養過兒女的、有身份的婦人抬運。
就在這一刻,千鳥齊飛,萬花飄揚,風神吹開了包裹神像的黃綢,河神投來一道奪目的光芒,那擔負在24名夫人的肩上的花婆圣母金身竟明艷如日月當空。
岸上山民漢民們都跪拜一地,齊聲念叨著圣名,述說著內心的期盼——我要多子多福啊!我兒我女茁壯成長啊!我萬畝良田高產豐收!我藏寶港生意興隆!我火銃質量合格率九成九……
神像被抬上神廟新址,平穩地安放在寶座上,四周以紅白兩色布匹圍作帳子。藍喜奶和查夫人就進入堂內祭拜,其余的婦人們就在外面燒香拜祭。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拜祭花婆神像,要有身份和地位,或者銀子。
神廟20步之外被畫了一道線,各寨的農奴山民們都乖乖地在線外磕頭,不敢越線一步。
蘇莫兒挽著達妮徑直地上了山,后面還跟著金府的婢女、仆役們捧著供奉。達妮看著地上那一道淺淺的線,還有門前兇煞的甲兵守護,不禁有些退縮。但她的手被莫兒一攙,就不由自主的跟了進去。
門口的甲兵們張張嘴巴,屁都沒放一個。
堂中檀香彌漫,酒香四溢,祭臺上更是肉香撲鼻。十幾個麼公神漢在施法請神,他們唱念作打忙得不亦樂乎。
蘇莫兒一進來,便有司儀照著單子高聲誦道:“南丹衛金千戶側夫人蘇氏,奉紅白花百朵,錦二匹,銀十兩。”
“呀!”達妮輕叫了一聲,她發現自己竟是空手而來。她雙手在自己渾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就摘下左腕上那根小銀鐲子,跳到前面去“叮”地放在花婆腳下。
達妮再抬起頭,就壯著膽子仰望著那神像,只見花婆娘娘有七分觀音之姿,更略多了些富態雍容,還藏著幾分嫵媚。再看看,又覺得好甜美,好親切。達妮又發現花婆娘娘雙手懷抱著一個黃銅花籃,但那花籃只有邊緣部分鏤雕著花朵,籃中卻是空的。
她正在揣摩著這個奇怪的設計,旁邊一個正在施法的麼公神漢猛然敲了下銅尺,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達妮一笑,趕忙退了回去。蘇莫兒已經在蒲團上端莊地跪下,達妮就跳過去與她齊肩跪下,一起磕頭拜祭。
那北坡的寨主娘,藍喜奶正站在神像之側,她不禁暗道:“哪里來的野丫頭,不知規矩!”
見二人禮畢,藍喜奶便走過來對蘇莫兒說:“蘇夫人呀,去親親那個花籃子吧。你求什么,就得什么!求紅花給男孩,求白花給女孩。對呀,你還沒生養過,你不急嗎……”
莫兒氣她說得直白,只淡淡一笑。旁邊的達妮卻清脆地說:“姐姐快去呀!花婆娘娘最疼人了!”
“聽你的。”莫兒便走過去,婀婀娜娜地親了花婆懷抱的黃銅籃子。她心里也念著:花婆眷顧求你我,紅花白花都可以。娘親在天之靈也保佑我,老爺你也加把力……
等她再轉過身來,卻看藍喜奶那老太婆正在低聲問著達妮什么。她們說的是山里話,但達妮的臉色卻很難看,正咬著小嘴唇。
“達妮,”莫兒忙喚她,“你也來親一下花籃?”
“她不行!”藍喜奶忙嚷著。
“未嫁的姑娘不行嗎?”莫兒笑道。
“她個赤腳……妮子!”那婆娘指著達妮的鼻子,“野的,臟的!”她的漢話有些不利索了,“進這堂來就已經是……逾越!大忌!奴才!你看她那衣服……”
莫兒臉色頓時就變了,緩聲緩語地說:“我也是匠戶賤籍,怕是也有辱你們了?”
“夫人,看你說的……你不一樣。”那老太婆只叨咕著,“你不一樣,不一樣。”
達妮的身子微微發顫,她不敢看那藍喜奶,只無助地望著花婆娘娘……莫兒心疼她,就要摟著她,她卻轉身跑了出去。
蘇莫兒忙追她,可是哪里追得上。幸虧達妮沒有跑遠,她躲在了不遠處的一處屋檐下面,正拿著塊石頭在那墻壁上嘩嘩地亂畫著。
莫兒忙過去,“達妮,那老太婆嚇到你了?別睬她!”
“不是,我知道自己要哭了,不想讓她看見。”達妮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兒。
“我知道,你委屈了。其實姐姐也是貧賤出身……”
“不是不是。”達妮胡亂地搖著腦袋,把石頭在那墻壁上鑿得砰砰作響,最后狠狠丟了出去。
“我知道了,你不開心。”莫兒挽著她的手,“因為你的金哥哥沒來,是嗎?”
達妮點點頭,淚水終于噗噗地流了下來。
莫兒想要安撫她,她卻使勁擺擺手。
“他總會有法子,讓我笑的。”達妮輕聲說著,卻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她使勁地擦著淚水,左一下,右一下,眼睛已經笑成了彎月,“糟糕糟糕,姐姐,我不想哭呀!都怪那壞土司,他不守信用。第一次見他就讓我白等了一天……但你放心,他還是回來,他舍不得我!”達妮點點頭,緊握著拳頭咯咯笑著,聲音像鈴鐺般清脆,“我這次會罵他,然后才原諒他!”
“達妮,你笑得真好看!”莫兒忍不住摸摸她的臉頰,“但你知道,他為何現在不來嗎?”
達妮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被家里的壞婆娘關起來了?”
“不是!”莫兒忙搖頭,“因為他曾答應你的一件事情。但是那個我更擅長,所以我來幫他。”
“什么嘛!”達妮急叫著。
“把你變成這今晚最美的姑娘!”莫兒摸著她的臉蛋,“等你變成了,他就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