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冰與箭
遠遠地就看到那馬車正沖向建奴騎兵群,就在最后一剎那,馮虎終于從車上跳了下來,在雪地上跌倒翻滾。
那些騎兵們慌忙扯著馬頭、揮著馬鞭,正在四處逃散。突然間一團火球在他們中間燃爆!這一次爆炸更接近了樹林,眼看著附近的樹木都在瞬間被沖擊得彎折過去,一片雪霧砰然綻開。
隨后,才有震耳的“砰”的一聲傳來。
黑煙升騰而起,方圓百步竟有十來個騎兵負傷落馬!健碩的軍馬也被沖得飛了起來,半空中竟然撒起一道紅色的血霧……
還有馮虎那漢子,他摔倒在地上就一直沒起來。
金府的車馬立刻徑直沖過來,把他搶上了馬車。他滿臉的鮮血,右邊的耳朵也缺了大半。但他還活著,他還在呵呵傻笑著,還扯著嗓子問:“老子炸死幾個?”
“大概八十多吧!”金士麒大吼著。
金士麒把頭探出馬車,對著那些正四散的、還有倒地掙扎的建奴敵人怒吼著:“去死吧你們!”士兵們站在馬車上狂呼著。他們揮舞著兵器,還有人用弓箭和火銃胡亂放著。
突然有人喊道:“娘咧!又追上來了!”
金士麒忙望出去,原來從側面有幾十個騎兵跟了上來。不是剛才被爆炸車襲擊的那種全身披掛的重裝騎兵,這一次是輕裝的騎兵。這伙輕騎兵之前一直圍繞著龍宮寺四周盤旋騎射,剛才金府車馬炸開城墻突圍,他們就追了上來。
幾乎每個建奴騎兵都是弓馬嫻熟的好手,他們平行地跟著車馬隊,距離三十步遠。馬匹在他們的控制下竟然能不停地變化著速度和路線,輕巧地繞過樹木,躲避著金府兵士的弓箭和火銃射擊。
金士麒急問魏百總,那些混蛋為啥不射我們,他們傻嗎?魏百總說時機還不到,他們是想拖垮我們,最后才殺人奪馬搶女人!
金士麒瞪著那些遠處的敵兵,知道自己射不中他們,也就沒必要丟丑。他只能自我安慰道:這種情況,因該用手雷啊!
沒錯,手雷物美價廉,一兩銀子能造幾十個!公子我有錢,一氣兒丟他娘的一百兩銀子的手雷,能把那整片的林子都炸飛呀!
“老魏!”金士麒扯住魏百總,“還有火藥嗎?”
“沒了。公子啊,那東西珍貴著呢,一大桶要四十兩銀子呢!”
只要數字進入耳朵,就會立刻觸發金士麒腦袋中的計算:一桶火藥40兩銀子,再加上馬車,還有挽馬,一輛爆炸車要炸5個敵寇才回本啊。
公子嘆道:“剛才我們炸翻了十幾個人,算是賺了呀!”
“賺啥呀!”魏百總忙道,“沒割首級,誰給你銀子啊。”
“啊,你不早說!”
“說了你又不能停車!”
躺在車后面的馮虎滿臉血污地坐了起來:“我不是炸死八十多嗎?”
罷了罷了,金士麒想。現在這情形還是別想軍功了,搞不好我的首級變成rén家的軍功呢。
魏百總突然半跪起來,仔細盯著前面的樹林子。他高聲吼叫著,向駕車的兵士們發出訊號,又搖著旗子給后面的車指示。金士麒只覺得身子一晃,馬車竟然又加速了,全力向前面的林子邊上沖去。
魏百總又是喝聲連連,金府的車馬隊如游龍一般竄了過去,利用地勢壓住了建奴騎兵的去路。那些騎兵們已經被逼進了林子,只能逐步慢下來,互相糾集著再次列隊,從后面追上來。
“百總,快看!”駕車的兵士突然喊了起來。
原來隊伍前面出現了一個騎兵,正保持著與車隊相同的方向奔馳。
那騎兵的裝束竟有些熟悉,他還回頭打著招呼!
“跟上!”魏百總驚喜萬分,“是我們的斥候!是二公子他們,有救了!”
金府車隊跟著那名斥候騎兵又奔行了半里,之后繞了一個圈子往西南方向沖去。很快就穿越了一道密林,又貼著那林子降低了速度。
金士麒剛想問這是為何,背后就響起一陣蹦豆般的火銃聲!
“埋伏!”
是埋伏,但被射殺的是建奴騎兵!
一輪火銃過后,追來的建奴騎兵連續有幾人落馬,其余的都慌忙扯動馬頭逃了出去。緊接著又是一輪火銃聲響,又有兩匹殿后的騎兵栽下馬來。
金府的車馬隊逐漸慢了下來,金士麒探頭望出去,就看見林邊的雪丘后面埋伏著一片藍色罩甲的士兵,正是金府的私兵部隊。
車馬隊緩緩繞到了林子里,金士麒等人忙提著兵器沖了過去。見那陣上百余名軍士,兩側都是刀盾和長矛手,中間夾著密集的弓弩手和火銃手。田師傅和小巨人黃百總正站在陣后指揮著。
“大公子!”他們驚愕地望過來!
田師傅咧開大嘴嗬嗬笑著,他急道:“你跑哪兒去了?”
金士麒:“很曲折啊!”
他正要詳細講述,突然聽到林子后面馬蹄聲聲,已經有幾十騎兵沖了過來。那是金府的騎兵,金士麒可是頭一次看到本府騎兵這番全裝備的狀態——他們鎧甲光鮮,兵器寒光閃閃,戰馬裝備齊整,男兒們在馬上無不威嚴雄健。
最前面領頭的,正是二公子金士駿。
士駿見了哥哥,也是一愣,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但隨后,他卻對田師傅喊道:“奴不敢應戰,我迎上去。”
士駿把手中樸刀戳在地上,又指著一個親兵喊道:“換馬!”
士駿他人不下馬,直接跳上了另外一匹戰馬,又把手伸出來:“槍呢!”
士駿接過親兵捧來的騎槍,挽了個槍花掩在身后,又喊道:“我哥呢?”
金士麒忙招手:“在這!”
士駿用騎槍指向百步之外的建奴騎兵,道:“幫我數著。”
“啥?”
士駿沒跟他廢話,低吼一聲,策馬就沖了出去。其余騎兵們忙紛紛跟上去,就已經被士駿拉下了十來個馬身。
遠處的建奴輕騎兵還有三十余騎,他們今天的運氣可是太差了。他們本應該跟著建奴大軍殺入龍宮寺,后來又發現金府的車馬隊,覺得有油水就跟了上來。他們追了5里路,竟然被人打了埋伏損失了十來個騎兵。現在他們避在火銃的射程之外,正考慮著:是索性撤退呢,還是派人去召集大隊人馬,來消滅這伙子明軍精兵?
金士駿一人一騎一槍,殺了過來。
建奴騎兵們驚愕萬分,紛紛拍馬迎上。最前面的是一隊有六個騎兵,迎頭就沖了上來。
士駿把身子微微壓低,突然雙手脫韁,持槍疾舞!淺藍色的槍頭扯著一跟扭轉跳躍的豹尾,迎著那六名建奴騎兵刺殺。他們瞬間接戰——
一槍捅在胸口!
一槍劃在咽喉!
一槍刺在腋下!
一槍挑在腹部!
一槍戳在額頭!
一槍抹在脖子!
當士駿拍馬殺入敵陣的時候,金士麒才豁然明白:弟弟是讓他“數著”的是殺敵的數量。金士麒忙張開嘴巴數著:“一、二……嚓!不是二!”
他剛數到二,士駿那邊已經殺完了。
士駿的馬竄過敵群,那六個騎兵才開始“噼里啪啦”地連續落馬。剩下奴兵們嚇得驚聲哀叫,慌忙扯轉了馬頭就逃。
但士駿的馬更快——
一槍戳在背心!
一槍斬在后腰!
一槍舞過去……這一次中途就收槍回來。那個必死的家伙聽到騎槍破空而來,他就自己跳馬了,隨后被踩死在雪地上。
士駿殺得興起,長嘯著,追著建奴騎兵沖到山梁的另外一面去了,真如虎入羊群一般。金府的騎兵們也趕忙跟上去,生怕一個活物都搶不到。
金士麒轉過身來,贊嘆地喊著:“田師傅,你看到了嗎?那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不喝彩?”
田師傅:“習慣了。”
金士麒又瞪著馮虎馮雄兄弟,“你們怎么不鼓掌?”
“……”滿臉血污的馮虎呆立著。而馮熊則驚呼:“太嚇人了!他是誰?”
金士麒眼睛爍爍放光,他盯著遠方的山梁,士駿曾在那里戰斗過。“那是我弟弟,親的!”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士駿又帶著騎兵們回來了。這一次士駿的槍垂放在馬鞍上,好像吃飽了飯就把筷子擱在碗邊一樣。
但后面那些金府騎兵們卻都在歡呼,他們揮舞武器,手里拎著割下來的頭顱,他們喊著:“殺光了!”“全勝!”
那些跟隨金士麒而來的潰兵和家眷們慌忙從馬車上涌出來,立刻就有人哭了。開始只是一些娘們,她們越哭越兇殘,最后幾乎是扯著脖子嚎哭著。惹得孩子們、老人們還有爺們們都跟著哭了起來。
他們沖出來了!
活下來了!
得救了!
士駿帶著騎兵隆隆地回到陣前,他把槍丟給親兵,翻身下馬,身上一滴血都沒有。
金士麒拍拍他肩膀:“士駿!山那邊又殺幾個?”
“一個沒殺。”
“為啥?”
“你看不見,殺了也沒勁。”他淡淡的說。
一場戰斗由此結束。
眾車馬士卒紛紛重新集結,各部旗長都大聲號令著。兩位公子和幾位百總軍官們湊在一起,商討著立刻前往覺華島的事情。
戰爭全面展開之以,明軍就決定以寧遠城為決戰之地。山海關和寧遠都向各部下達了軍令,召集各部主力集中在寧遠。甚至連覺華島的龍武水師部隊也被要求從南方策應。而奴兵出征之后就未受阻擋,正分作幾路源源趕來此地。金府私兵自然不敢久留。
田師傅拉著金士麒走開幾步,指著東北方向,“你看那邊。”
金士麒忙望過去,在大雪覆蓋的丘陵之后,數里之外的平原正傲然屹立著一座孤城。那一定就是寧遠城了,那高聳的城墻如斧鑿一般犀利,城頭上濃黑的狼煙飛散……
五道狼煙!
“師傅啊……”
“沒錯,努.爾哈.赤帶著他所有的兒子和所有的兵都來了,號稱二十萬。”
“二十……”金士麒輕聲嘀咕著。
這個數字代表什么?金士麒反復確認著自己的判斷:歷史上,寧遠應該能熬過這一劫,至少是他所知的那個歷史是如此。但眼前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所上演的是否是那個世界的故事?
“還有個更糟的消息。”田師傅凝重地盯著金士麒。
“你說。”金士麒有些惶了,比20萬奴兵還要糟?
“公子,你最好先坐下,我怕你支撐不住。”田師傅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得嚇人。旁邊幾個人也默默無語地看著金士麒,他們好像早就知道了此事。
金士麒忙靠在了車子上,心又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