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照耀著一個破敗的小院,花叢枯萎,塵埃拂地。一扇殘破不堪的窗全然開著,露出一張平淡肅然的臉。
楊國之就著越來越暗的光線伏案疾書,神情嚴肅,一絲不茍。
王隨拎著用油紙包緊裹著的燒雞,醬牛肉,炸魚,點心并著一罐陳釀推開了沒上鎖的院門,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景象。
王隨皺著眉頭,撇著嘴,高聲道:“又不是沒銀子,干嘛住在這種地方。寫東西也不點支蠟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不孝敬你,叫人戳我脊梁骨。”
楊國之好似沒聽見王隨的話,依舊是埋頭書寫,理也不理。直到最后一個字寫完,楊國之才抬頭噓了口氣。
“這里方便,有人來求醫也好找。”楊國之等著字跡干涸才仔仔細細地將一頁頁紙張整理起來。
“過來吃飯。”王隨對于師父的懸壺濟世,拯救萬民于水火的精神一點都不感冒。
“這么多好東西,你小子也不知道儉省,這么多東西哪里吃的完。”楊國之拿起一塊茯苓餅來吃,滿嘴的香甜,舒服地瞇起眼睛來。
“又不是吃不起,儉省什么,吃不完我去喂狗!”王隨就看不上師父總是短了自己,接濟別人的行為。他們師徒倆又不欠別人什么,干嘛總是讓自己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王隨撕下一只雞腿,大吃特吃起來,看著吃相像土匪,說話舉止實實在在地體現出暴發戶的特性。
楊國之對于王隨的說法總是笑笑就過,而后依舊是我行我素。他不強迫王隨和他一般,可王隨也不能強迫他。
一餐飯酒足飯飽,楊國之很是滿足卻突然張大了眼睛對著王隨道:“好端端的,你給我下軟筋散做什么?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這你都察覺了!”王隨本來想著把楊國之弄暈了送到林瑯玕那里。他知道林瑯玕的性子。事到眼前他必會就范。只要林瑯玕不同意師父上船,他就狠心地將昏迷的師父扔進河里。林瑯玕看見了一定是會救的,到時候就能把師父撇清了。等到明天一大早他們的船離港,一切就都好說了。只是師父到底是個老江湖,果然厲害,這么隱蔽的下藥他都察覺了。
“為師養你這么大,你心里那點小九九為師清楚的很。雖說你這次高明點,知道在紙張和墨汁里下藥,可為師到底是制藥出身的,怎么可能察覺不到。”楊國之早就知道紙張和墨汁有問題。可他還是照用不誤。笑話,又不是沒有解藥,因為這點小事就浪費紙墨。實在是暴殄天物。
“你個老狐貍,這都能察覺,簡直不是人!”王隨面上痛心惋惜,可眼底的一絲笑意卻沒有消失。
“你到底又闖了什么禍,趕快和為師說說。看為師能不能幫著描補。”楊國之好像沒見到王隨眼底的笑意一般,緊張地問。
“你怎么知道我闖禍了?就不興我覬覦你的醫書藥方,要把你弄暈再偷走嘛?”王隨流里流氣的樣子讓楊國之微微一笑。
“這有什么好偷的,這些早晚都是你的,無非就是等我死了之后罷了。”楊國之毫不在意地道。
“師父你老當益壯,誰知道還會不會娶妻生子啊!瞧瞧你的樣子。哪里像個六十的老頭,根本就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別以為我不知道滿城的寡婦給你拋媚眼,萬一你哪天有了兒子。哪里還會想到我這個徒弟站的地方!”王隨翻了個白眼。
“你這小子,就撿著為師的心口戳。明知道師父對你師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哪里還有要娶妻生子的心思。”楊國之苦笑。
王隨的臉色稍稍僵硬,頗有些不自在。
“好了,你到底闖了什么禍。快點說出來,讓為師聽聽。”片刻的寂靜過后。楊國之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你怎么知道我闖禍!”王隨嘴硬。
“算上這次,你一共給我下過三次軟筋散。第一次是下在我洗澡水里,因為你診錯了一個病人,卻死活不肯上門道歉,說是那人自作自受,他活該陽壽耗損。你給我下藥的理由也簡單,竟然是要背著我連夜逃跑,怕那家人不依不饒,傷了你我二人。第二次是把藥下在蠟燭里,因為你在外面惹了風流債,說你污了人家姑娘清白,要你大紅花轎把人家姑娘娶進門來。同樣的,你下藥的理由還是帶著我逃。那這次呢?你到底又闖了什么禍,還是要帶著我逃?”楊國之等著王隨回答。
王隨嘴角抽了抽,額頭直冒冷汗。他的師父向來記性好,他怎么把這件事忘了。
“我都跟你說過了,那個病人是諱疾忌醫,我對他好,反而說我是害他。我錚錚傲骨,憑什么哭著求著給他治病,我又不欠他的!至于那家姑娘失了清白的,分明是要找個替死鬼,我又不是天生就要帶綠帽子的,憑什么往我身上扣屎盆子!”王隨神色平靜,語氣卻不平靜。
“那這回呢?”楊國之很明顯不想和王隨翻舊帳。過去的就過去了,關鍵的是現在。
“問那么多干嘛,趕緊暈過去!”外面天色已然全黑,而楊國之的樣子明顯看著還很精神,這令王隨很煩躁。明明還在他小衣,褻褲里下了藥,怎么還沒有起作用?
“你這孩子,與我說話總是這么別扭。你對我好,我心里清楚。你有麻煩,也該和我說說。這樣,你把下藥的緣由告訴我,我保證自己暈過去。”楊國之說的坦誠,換來的卻是王隨的白眼。
“你騙鬼呢!”要是真告訴你實情,就是下了藥也被弄醒了。
楊國之看著實在糊弄不過去,就笑了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大有你不說我不如你意的架勢。
“你到底吃了多少解藥?”王隨忍不住道。
“我總覺得你小子還有后著,就把剩下那點解藥都吃了。”楊國之笑的溫和。
王隨聽著則是冷汗直冒。祖宗啊,那得是多少錢啊!平時省吃儉用的,這一下子都吃進去了。怪不得小衣褻褲上的軟筋散無用了,敢情是藥效早沒了。
一個絞盡腦汁,滿臉焦慮;一個神情淡然,性情執拗。師徒兩人就這樣對峙著,都不退步,好像在等著先投降的那個。
就在這時,破敗的小院一陣刀槍叮當,火把四照,將原本黑黢黢的小院弄得亮了一片天。原本還能擋擋風的兩扇門早就飛到了角落,徹底變成了兩塊無用的門板,而四處的灰塵揚起,充斥著空氣,巨大的土腥味湮沒了每一個人。
“王隨,受死吧!”粗獷的聲音莫名讓人膽寒,仿佛有嗜血的味道。
“你到底惹了什么人!”楊國之用眼神問王隨。
王隨瞪著楊國之,同樣用眼神回答著:“讓你早點暈,你不暈,這回好了!”
師徒兩人相依為命將近二十年,心意相傳,對方一個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師徒二人透過沒有窗戶紙的窗把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對于有著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多少有些發怵。
就在那絡腮胡子提著大砍刀馬上就要進來的一剎那,忽然聽到一聲脆響:“娘老子的,誰敢動我男人!”
只要是有點神志的都能聽出這是一個女人的叫聲,清脆而不失彪悍,頗有西北邊陲的特色。
“這又是誰?”楊國之長大雙眼疑惑地問王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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