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夫人和謝嵩裴大人商量了許久,直到傍晚才散了。大燕的風俗和唐朝相似,是不能隨便留人吃晚飯的。尤其是,女人不能留男人——一般留晚飯,就是留夜了。
過了幾天,今上的病情終于是穩住了,沒有繼續惡化,但是也沒有好轉的跡象。今上只能坐在病榻上料理一朝事務。
宋貴妃出宮,住進了庵堂,為今上祈福。宮中的事務,就全落在了衛淑妃頭上。衛淑妃的年輕氣盛,本就是衛太夫人等人最最擔心的。但是最早的時候,畢竟今上還在,又有宋貴妃壓一頭,倒是不懼的。
可是糟就糟在,宋貴妃膝下無子,只有兩位公主。現在今突然病重,衛淑妃就趁機冒了頭。十一皇子有強悍的母族,衛清風又還在前線打戰,在朝中呼聲最響衛淑妃本又是個好勝的,怎么可能不借著這個機會出頭?
不過半個月的功夫,請求立太子的奏章,累了厚厚一疊,裴大人也不可能去扣那些折子這是今上頂頂忌諱的。
衛家被推到了風尖浪口上,不懂事的族人這段時間也都蠢蠢欲動。直把衛太夫人等幾個,折騰得叫苦連天。
今上按捺著不動,但是衛太夫人卻不敢忘,在當年,蕭氏掌權的時候,今上臥薪嘗膽的那一份耐性。若是,今上就這么一病不起,倒罷了……但若是,他好了起來……
衛太夫人不敢想。連著幾日,衛太夫人寢食難安,眼看著連人都憔悴了幾分。
謝葭瞧在眼里,又心疼,可是卻不知道從何勸起。
這天晌午,她和袁夫人陪衛太夫人吃過午飯,見衛太夫人一人坐在榻上出神,不禁輕聲道:“娘。”
衛太夫人回過神,道:“葭娘啊……”
倒是忘了她一直在跟前兒似的!
謝葭抿了抿唇和袁夫人對望了一眼,最終還是柔聲道:“娘,您不如休息一會兒吧。朝堂之事,自然有大臣們憂心的。”
衛太夫人苦笑道:“這是要逼死我們衛家啊!我已經進了三次宮,可是淑妃娘娘,卻是半句勸也聽不進去…···她只道是為君上分憂呢!”
謝葭輕聲道:“娘,該來的躲不掉。咱們衛府是百年侯門,這么些年了,大起大落也不少了,哪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何況您這不是未雨綢繆嗎?事情,還不一定怎么樣呢。”
袁夫人也道:“是啊,嬸娘,您也不用那么擔心的。橫豎現在,裴大人,謝大人,不都站在咱們前頭。”
衛太夫人看了謝葭一眼,嘆道:“親家好不容易脫身出來·……”
謝葭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娘,您放心,我父親總是有分寸的。”
衛太夫人還是嘆氣不說話。
一開始眾人的確還心存僥幸,希望今上能在衛淑妃闖出大禍來之前,徹底好過來,把宋貴妃迎回宮……可是一日拖一日,今上的病,竟是沒有半點起色。
直到在庵堂里的宋貴妃傳出懷了身孕的消息。剛兩個月,是在宮里有備案的,懷的自然是龍種。今上雖然病在榻上,卻還是親自吩咐,把宋貴妃接回宮來養胎。從此便讓宋貴妃服侍在自己跟前再沒離開過半步—這分明是要防著衛淑妃下手啊!
衛太夫人氣苦,可是衛淑妃卻還是聽不進她半句話。
一月后,今上下了一道圣旨。后宮無主,宋貴妃又懷有身孕,她今年年紀也不小了,這個胎兒來之不易因此需得好生調養。因此冊封衛淑妃為皇貴妃,暫領鳳印,執掌后宮。同時被冊封的,還有一位賢妃,一位昭儀。
謝葭當然明白,這樣一來……若是宋貴妃出了什么意外,衛皇貴妃,逃脫不得一個照顧不妥的罪名。而且后宮的高階妃子多了起來,自然也是對衛皇貴妃的一種牽制。
可是這位新進的衛皇貴妃好像不明白似的······反而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今上病在榻上,她不像宋貴妃一樣,服侍在側,反而忙著給自己娘家人加官進爵。
一時之間,京城里但凡是個姓衛的,就算是個家奴,地位也水漲船高。
衛太夫人一氣之下,索性閉門謝客,再不見任何人。
謝嵩稱了許久的病,如今實在是被逼無奈,只得“好”了,重上朝堂,希望可以彌補衛皇貴妃捅下的一個又一個的簍子。
只怕日后今上就算是好了,也不會感激他就是了。
謝葭暗暗苦笑。
趁著這個機會,謝葭讓衛忘憂發信到朱坊,把那衛子賢招贅入門。不管怎么樣,現在衛家風頭無倆,起碼,孝武伯家嗣女招贅承爵的事情,禮部那里應該可以省下很多麻煩。
日子選在初夏四月末。
辦喜事的頭一天,謝葭到孝武伯府去給衛忘憂添箱陪嫁。因為衛忘憂非常緊張,她和袁夫人就陪著多喝了幾杯。回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然是醉得不輕。
下人把她扶到馬車上,她一路昏昏欲睡地回了將軍府。
衛太夫人看她和袁夫人都醉得不輕,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派人把她們送回房間去。
兩歲的衛安安今天等了老娘一天,就等她回來給自己梳頭——謝葭很喜歡打扮這個女兒。結果她回來喝得醉醺醺的,倒頭就睡了,衛安安去叫了幾聲,她都不應,安安就大哭了起來。
謝葭迷迷糊糊聽到女兒的哭聲,勉強睜開眼:“安安?”
衛安安抓著她的被子角,哭個不停,道:“娘娘,梳頭,安安要梳頭!”
平時謝葭是最疼她的。因為在衛家,兒子是不能寵的,有的時候看著衛小白受委屈,謝葭也不能上去溫聲安慰,心中難免有些失落。于是她便把這種母性,加倍地補償到了唯一的女兒身上。
因此衛安安年紀雖然小,卻是一點委屈也沒有受過的,也不會去考慮母親喝醉了,就只知道母親答應了要給自己梳頭,卻先跑到床上去困覺覺了!
謝葭也深知女兒這個脾氣,不禁有些頭疼,只道:“安安,別鬧,娘頭疼,讓娘睡一會兒。”
衛安安哪里肯依,最后是被乳母強制抱走了,一路上哭聲震天。但后來,許是被帶出去,拿別的東西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謝葭又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然而睡到半夜,謝葭突然被人鬧了起來。
是刺槐!
“夫人,夫人!您快起來!”
謝葭正做著夢,這下一下子就醒了,翻身坐了起來!
刺槐臉都急歪了,道:“太夫人在蓮院等著您呢!謝大人被下了詔獄!”
謝葭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地爬下床,胡亂拿了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手卻在發抖。
“怎么回事!”
刺槐一般幫她更衣,一邊道:“不知道…···是大半夜去查抄了公爵府,把謝大人也帶走了····…聽說是今上的親衛!”
謝葭沖出門,正好一席皎潔的月光泄了下來,一個和她一樣衣裳凌亂的人站在她面前,是袁夫人。
袁夫人到底年長一些,看見謝葭這樣,反而冷靜下來,只是道:“別怕。”
她的眼神,冷冽得像是她身后的月光,卻又那樣堅硬。
謝葭腳下一頓,點點頭。
袁夫人道:“咱們走。”
兩人匆匆趕到蓮院。
衛太夫人早就被驚醒了。是謝家的家奴偷偷來報了信。可是這個消息,到了明天,整個朱雀門大街……甚至整個大燕朝都會知道的!
從衛太夫人的口中,謝葭漸漸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近日來,因為謝嵩總是懷衛皇貴妃的事,陽奉陰違,衛皇貴妃恐怕是積怨已久。什么墨案——謝嵩家里開著大燕最高級的私塾,簡直是手到擒來的證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衛皇貴妃就參了他謝嵩一本,把他下了獄。
據說,一開始用的是謀反的罪名是可以直接斬首的!
后來是宋貴妃在今上跟前兒求情,才改下了詔獄。謝嵩是兩朝元老,又是輔佐今上鞏固皇權的大功臣,當然不能草率。因此雖下了旨抄家,并把謝嵩下了詔獄,但是并沒有封了謝府。也沒有驚擾謝府的女眷。今上下了口諭,是要親審的。
情形和當時衛清風相似。
謝葭氣得上下牙關直打顫!
謝嵩不但是衛清風的女婿,還是他的老師!衛家這一代,能靠得住的不就只有一個衛清風!現在衛清風還在前線,她倒好,先到后院,拿起他的老丈人開刀來了!
她以為她是誰?蕭太后嗎!
衛太夫人也是臉色鐵青,但是看謝葭的身形搖搖欲墜,只是先安撫她,道:“娘已經派人去謝府安撫家眷,過幾日,再看看能不能打通那一層關系,讓你進去瞅瞅親家。你也不用憂心······君無戲言,今上既然說了要親審,那就不會冤枉了親家!”
謝葭低下了頭,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袁夫人忍不住,道:“皇貴妃,瘋了不成?”
謝家和衛家同氣連枝,打壓了謝嵩,對她能有什么好處!
衛太夫人低斥了她一句,卻也沒有多說······顯然,恐怕她也有一樣的想法。
恐怕是被富貴障了目—她心中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