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如從未想過要建立一支軍隊。
她以極為復雜的心情留在香積之國,其中既有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自憐,也隱隱約約懷著一線希望,不管說,既然留下,她希望能為這里的百姓做些事情。
她也從來沒將當成香積之國的統治者,它就像別人托付給臨時照顧的孩子,需要細心呵護,但終要歸還。
一開始,她做的事情很簡單,以身作則,帶領貴族女子與奴隸們一起勞動,輪流邀請女奴參加大家族的聚會,這與龍王在軍隊里的所作所為相仿,皆是希望打破奴隸與貴族之間的隔絕。
前期進展順利,香積之國甚至產生了世外桃源般的和睦景象,很快,她明白這景象虛幻不實,暗中的一股潛流,將她的努力擊毀了大部分。
上官如遇到的最大阻力并非來自貴族婦女——她們的地位也不高——而是那些貴族遺老。
遺老們共有百余人,年紀太大而沒有被征入軍隊,這些人數量不多,影響卻極大,也最固執,他們管束著自家的婦女,暗地里對奴隸們發出指令,那些與貴族接觸過的女奴,隨后都要接受私刑懲罰,并到郊外的祭壇長跪悔罪。
上官如從一些女奴身上的新傷痕真相,她可以采取強力措施,龍王留在香積之國的士兵雖然不多,也有數百人,是國內最強大的力量,能夠輕易擊敗遺老們的頑固抵抗。
可這些老頭子不怕死,有時候甚至主動挺起胸膛要求受罰,最關鍵的是,許多婦女,貴族與奴隸都有,死心塌地忠于老主人,即使受到不公正的懲罰與命令,也不肯公開指認。
治理香積之國原來只是隨意的工作,現在卻變得棘手了。
上官如頗感頭疼。
恰在此時,幾名種花女子了一件“寶貝”。
當初為了除掉木老頭,龍王縱火燒掉了廢棄王宮里的最后一座花魂林,留下黑乎乎的一片土地,有人覺得怪可惜的,就按本國傳統,打算在上面廣種鮮花,這回不再設置迷宮,讓植物自由生長。
種花不需要挖多深的坑,所以種花女們本來無由地下的,可這件寶物實在有點與眾不同,在慢慢膨脹,初時與周圍地面混然無別,第二天卻高出半尺,再隔一天,已經突起一尺,像一座小小的墳墓。
種花女們先是害怕,很快又從這害怕中生出敬畏,以為這是花神顯靈,于是下跪禮拜,悉心照料,每日早晚澆水施肥,去掉表層焦黑的土壤,期待著它能長出一株與眾不同的神花來。
可鼓包與日俱長,卻一直沒有種子發芽。
上官如聽說這件異事之后,覺得不大對勁,親自前去觀看,只瞧了一眼,她就下令挖掘,并且全神戒備,希望待會不要手軟。
土包里是一枚巨大的“種子”,外面包裹著奇特的硬殼,對很少見到金屬的當地們來說,尤其顯得不同尋常。
“花神的種子,這是神明給予主人的恩賜。”種花女堅持將上官如稱為主人,也改不掉。
“這是人,不是神。”上官如挖到了。
木老頭的遺體一直沒有找到,事隔半個多月,他竟然奇跡般地“出土”了,作為“種子”,個頭很大,作為一個人,就顯得非常小了。
很快,真相揭曉,種花女用木锨地將“種子”翻,原來硬殼只有一半,下面是衣裳襤褸、奄奄一息的木老頭。
木老頭是絕頂高手,可他仍然很,身上總是穿著一件刀槍不入的軟甲,在他被俘的時候,沒人愿意接觸他,那副軟甲的尺寸也不適合正常人,因此一直留在他身上。
花魂林大火燃起,木老頭上天無門,唯有入地七尺,他頂著軟甲,另選一處地方用雙手掘出深坑,然后以內功震動上面的浮土,在大火燒來之前將掩埋,又以龜息術控制呼吸,可也因此沒辦法運功回到地面。
火焰過后,一切痕跡消失無蹤,后來的搜尋者既沒有挖到他這里,也沒挖那么深。
木老頭差點就被活埋。
他能在地下活半個多月,還能慢慢頂起土層,在許多人眼里,與神也沒有多少區別。
上官如再次面臨艱難的選擇,她不想殺人,上一次木老頭就是中了她的計謀才被“燒死”的,她沒辦法再殺一次,可放過這名老魔頭的后果不堪設想。
她命人將木老頭送進一座地下監牢里,這原是貴族關押不聽話奴隸的地方,設有香積之國罕見的鐵門,一共三道。
食物與清水都放在木老頭身邊,然后任由他自生自滅。
這就是上官如能做的事情了,她甚至說不清到底希望老魔頭是生還是死。
木老頭再次證明的生命力是多么的頑強,三天之后,他能發出微弱的聲音,“我餓……”
食物早已一掃而空。
一旦恢復部分體力,木老頭開始述苦了,有時候看守聽煩了,走得遠遠的,他也自言自語下去,“嚼草根,吃蟲子,暗無天日,啊,我領悟了,我領悟到真正的奧秘。”
上官如聽到看守的報告之后,心里生出一絲歉意,她沒有動手殺人,可是讓木老頭生不如死,反而更加殘忍。
她去探望木老頭。
木老頭發生了變化,外表更加瘦小,像是皺巴巴的嬰兒,神情變得最明顯,既不是武功高強時的霸道蠻橫,也不是武功全失時的虛偽諂媚,他好像經歷了無數考驗與磨難的哲人,終于達到樂天知命的境界。
“好姑娘,真高興又能見到你。”木老頭似乎對十幾天的非人生活并不掛懷,語氣平淡,臉上甚至掛著一種可以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對不起,害你受苦了,可是我不能再讓你殺人。”
“我,我以你的名義殺人,是沒有道理的,也是自欺欺人的,每一滴鮮血,每一條人命,都是我的罪業,轉不到別人身上。”
上官如見識過木老頭騙人的本事,所以不他現在的表現,“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不會殺你,會一直讓人給你送食物,但你永遠也不能出去。”
“我愿意留在這里,好姑娘,就當是為的行為悔罪。”
上官如離開了,仍然不他的話。
花神的傳聞流傳了一陣就淡下去了,很少有人木老頭又活了。
上官如偶爾會去看望木老頭,既是為了保證看守嚴密,也是為了聊聊天,她在這里沒有,士兵與奴隸把她當作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貴族則翼翼地提防著她。
木老頭還跟從前一樣喜歡,就算是演戲,他演得也非常好,總能跟她說到一塊去,正是他,建議上官如向女奴們傳授武功,邁出建立軍隊的第一步。
“香積之國的問題是奴隸們不愿反抗,這是他們幾代人上百年的生活傳統,早已根深蒂固,可根再深,也能挖斷,教她們武功,讓她們感受到的力量,自然就會生出反抗的意志,只要別練得太厲害像我一樣進入魔道就行。”
上官如笑一笑,沒有同意,可是后來發生的兩件事,讓她認真考慮木老頭的建議。
第一件事是兩名奴隸女子破天荒地打起架來,抓掐摳撓,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調查結果讓上官如感到臉紅,她們兩個竟然是在為一名士兵爭風吃醋。
士兵本是陀能牙手下的刀客,因為年紀有點大,身體殘疾,留在了香積之國,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成為風流人物,與至少十名女子保持著關系,而且他并非個例,那百余名士兵幾乎個個都受到們的歡迎。
上官如不是小孩子了,可對這種事還是無法理解,木老頭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立刻看出癥結所在,“男人需要,也需要男人,這是自然之道,人力是扭不過的,香積之國的人過得太清閑,出現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的確,香積之國物產豐富、地廣人稀,大部分農作物都不需要太多照料,奴隸們的主要工作是種植名花藥草,這是該國與外界主要的交換貨物,也不需要費太多心思。
學習武功消磨,似乎是一個可行的選擇。
接著,另一件更緊迫的事情發生了。
龍王從香積之國西北邊的大森林里帶出數百名野人士兵,一部分繼續跟隨他進入西域,也有人重回森林,他們將香積之國描述得如同天國一般,激起了個別村落的野心。
香積之國的貴族們曾經依靠裝神弄鬼阻止野人入侵,如今這一招再也不好用了。
好在野人數量不多,各村落之間也很少聯合,幾十個人,甚至是幾個人,就敢入侵搶掠,食物、牲畜、,都是他們的目標。
僅僅依靠那百余名士兵,顯然沒辦法攔阻森林里的野人,上官如于是決定建立一支女子軍隊。
在體力上畢竟吃虧,香積之國也沒有多少兵器,上官如想起當年的“封口流花”,弓箭似乎天生就是體弱女兵的最佳武器。
上官如與龍王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內容基本全是公事,即使在龍王大婚之后,這種聯系也沒有中斷,有時候只是一句話,或是一張列表,告知物資若干已經運抵,龍王的回信則表示已經收到。
建立女子軍隊的事情,自然也在信中告知龍王。
跟絕大多數人會有的正常反應一樣,顧慎為開始時沒有看重這支軍隊,甚至將它當成上官如的玩具,覺得她又想恢復“十”的身份。
直到一個月之后,顧慎為突然改變了態度,鼓勵上官如擴大軍隊規模,甚至派去五十名擅長弓箭的野人親兵,由他們充當教習。
那時的顧慎為還沒有想到入海坡奇襲計劃,他只是覺得,擁有一支隱秘的后備力量,即使再弱小,早晚也會用得上。
上官云潛往香積之國勸說時,差點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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