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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蘭這次去北城,是事先打了招呼的。老太爺沒意見,原本說好的,她上花田做事就是五日二休。原先事忙,她也一直很少真正休息。所以老太爺想,這日正逢休息日,讓墨蘭出去散散心走走看看的也好。
墨蘭貪快,要騎馬,不方便帶丫頭去。老太爺便囑咐姚暉去北城辦些事兒,順道帶著墨蘭,來回也方便。
老太爺同意,其它的人就是再不樂意,也不能說什么。更何況大太太擔心著秋蘭寒蘭呢,巴不得這個磨人精就不在家里,說不定出去再出些什么事兒才好呢,也就沒說多什么。
陸姨娘自然滿心歡喜,原本也想跟著一塊兒去,大太太不應,也沒法子,只得備了一堆吃的穿的,讓墨蘭帶去給姚木籬。
姚暉是知途識路的,將墨蘭帶至北城姚家花行,交待了幾句,自己便轉身去辦事兒了。
比起西園縣,北城地偏,但愛花之人并不少,尤其愛的就是百兩金。而此時是百兩金開季,姚家切花又聲名在外,所以來來往往于門前的人,手中總是捧著一枝兩枝的百兩金。
笑著踏進姚家花行大門,墨蘭很快就覺得里面有些不對勁。花行很大很氣派,濃濃的都是花香味,可里面似乎很忙,來回穿梭的卻都是客人們,伙計們三三兩兩聊著天,真正做事兒的沒有幾個,難得領著客人看花的,也是一臉懶洋洋的表情。而最積極忙進忙出的,竟是一位粉衣女子,身影有些眼熟,墨蘭愕然,“荔兒?”
薜荔也先是一愕繼而笑著迎上,“墨蘭姐,怎么來了?”
“這話該我問你。你在這兒忙什么呢?”
薜荔不答,卻象做了賊似的往門里一瞧,正遇上搬出一大盆百兩金的姚木籬,臉上更是象著了火燒云似的,說話也不太利索,“我我就是就是……”
幾月未見姚木籬倒是抽了條,高了許多,也瘦了。見著墨蘭,也是一愕,放了手中的盆花,笑著過來,先是無奈的瞧了薜荔一眼,又才迎向墨蘭,“姐姐怎么來了?沒有先說一聲兒?”
“說什么?娘惦著你呢讓我來瞧瞧,雖說北城遠些,也并不是隔著千山萬水,也總不見你回家一趟。”
姚木籬憨厚的笑笑,那邊就又叫得伙計在叫,“木籬,掌柜喊你呢!”
“來了!”姚木籬轉頭應了,沖著墨蘭無奈的一笑,“我先去忙了。(就到)”轉身走出幾步又調轉回頭,看了薜荔一眼,又轉向墨蘭,道,“姐姐,你來的巧,你勸勸這姑奶奶,讓她別跟著忙了,累壞了可怎么好?我說她不聽,總說是你交待的,說讓來花行幫忙。我先忙去,你和薜姑娘去那邊的茶館坐坐,午飯時間我來尋你。”
姚木籬說完,匆匆的往里去了,墨蘭才要對薜荔說些什么,那邊卻又聽見幾聲伙計的叫喊,“木籬,木籬呢!這家伙又哪兒偷懶去了?生得一副懶骨!”
這喊聲頗為不耐,墨蘭心中也就不快,轉臉瞧去,是一個長相精瘦的男子,找不著姚木籬,這才不情不愿的領著一老者往百兩金花池走
和薜荔在茶館坐定,墨蘭笑望著薜荔,“怎么回事?說吧?學會假傳圣旨啦?我只托你來瞧過一回,可沒再托你來幫忙?”
薜荔紅臉低頭,扭泥了半晌,正巧小二送茶來,她忙不迭的捧起喝了一大口,卻忘了茶是燙的,趕緊放了杯子,呼嚕呼嚕的往外吐舌頭。弄了好一陣子,才一臉的狼狽的看著墨蘭。過了一會兒,舌尖上火燎的感覺淡了許多,薜荔才又答道,“我只是閑來無事,瞧著木籬辛苦,便偶爾來幫幫。”
“啊······,”墨蘭故意放長了聲音,作恍然大悟狀,一邊強忍住笑,瞅向薜荔,“木籬啊?”
“姚公子。”
看著薜荔的窘樣兒,墨蘭也就不再打趣她,笑著拉起她的手,道,“荔兒,說真的,我很感激你照顧木籬的心意。可是,我怎么瞧著,木籬怎么都象過得不甚好的樣子。
我和我娘的本意,是想讓他來跟著學做生意,學著經營花行,不是讓他來做苦力的。可我瞧著,整個花行倒象他最忙似的。掌柜不見人,伙計也懶懶散散。怎么回事兒?”
薜荔搖頭,“上次我沒跟姐姐說實話,是木籬不讓我說。具體我也不知,只聽說掌柜說要給他歷練,讓從個普通伙計做起,對外也不讓說是姚家公子。所以新來的,被呼呼喝喝也是常事。木籬又老實,我,”薜荔低了頭,雙手握著茶盞在掌心搓著,“我想著,欺瞞姐姐是我不對,至少做些事情來彌補。”
“哦。”墨蘭低眉沉吟。姚家的花行,她知道一二。姚老爺不擅,也不屑于做生意,所以花行平日都是姚木瑞在打理。姚木瑞的心思也都在花田。說是打理,實際上也就是幾個月看一次賬本,對對賬而己,一般都是倚重外請的這些掌柜。所以,掌柜的肥水,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姚家一向重農輕商,而北城花行又離西園縣頗有些路程,花行不過是些零星收入,姚木瑞一向也不放在眼里。姚木籬來到這里,沒有對姚木瑞構成威脅,而且,作為唯一的庶出弟弟,姚木瑞雖有些輕視,但也并不曾太過為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這里的掌柜,不想讓姚家人參與到花行的管理,弄了絆子,想讓姚木籬知難而退。
見她沉吟不語,薜荔才又抬了眼,不安的問道,“怎么了,姐姐?你別生氣,并不是木籬的錯處。我原想閑著也是閑著,姐姐若不高興,荔兒以后不來便是。”
墨蘭笑著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打趣,“我怎會不高興?只是有些心疼弟弟。荔兒長大了,會照顧人了呢?這樣看來,我去告訴薜先生一聲,荔兒可以嫁為人婦了啊,也不知誰家公子有這么大的福氣?”
這話一出,薜荔才稍微正常些的臉色又是一陣紅云飛遍,作勢就要起身,“姐姐老拿我取笑,我不跟姐姐說了。”
“好好好,我不笑。”墨蘭伸手拉住她,一邊說不笑一邊還是笑望著她道“不說這個。我正奇呢,為何這幾天去找薜先生都沒見著你,沒想到卻跑到北城來了。你不是,專為木籬的吧?”墨蘭面色帶疑,“這么遠的路,你一個人,薜先生也不能讓啊?瞞著薜先生的?可看薜先生的樣子,不見一點兒憂色也不太象。”
薜荔原本就心性單純,這時給墨蘭連珠炮似的問話打了個懵懂,忙搖頭道,“不是,我并不是單單來給木籬幫忙。只是恰巧要在這里住幾天,閑的時候才過來瞧瞧。”
“哦。”墨蘭點點頭,抿了一口茶水,道,“荔兒在北城有親戚么?”
“啊?哦。”薜荔的表情先是一愣繼而不自然的笑了笑,“有,有個朋友。最近家中有些困難,爹爹事忙,我便時常過來,在這里住上幾天,幫幫忙。”
“在這附近么?”
“恩,哦,不是,有些遠。”
薜荔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墨蘭也就沒再追問下去。扯開話題,一邊與薜荔閑聊,一邊等著姚木籬的到來。
近午時的時候,姚木籬來了。墨蘭一見著他就想笑,他如今連走起路來都風風火火的,完全沒了在家里時一副懶散無趣的樣子。
姚木籬才打了招呼入座,薜荔就起身告辭。望著薜荔離去的俏影,姚木籬走了一會神,回過來沖墨蘭不好意思的一笑,往墨蘭的碗里夾了些菜,“姐姐,今兒怎么有空來瞧我。”
“還說呢,幾月也不見你回去。
娘和我都擔心得緊,正好趁著今日有空,過來瞧瞧。你倒真長大了不少呢!”
姚木籬的臉上現出些許愧疚,“我實在是忙,花行里脫不開。你替我向娘解釋解釋,就說,”姚木籬頓了頓,看向墨蘭,“就說我很好,別讓她擔心。”
“真的好么?”
姚木籬垂眸一笑,抬眼時目光堅定,“現在興許不好,以后會好的。這個季節,多是百兩金的旺季,其它的花種銷售淡了,也是正常。”
“掌柜讓你售百兩金以外的花種?”墨蘭冷笑,紅果果的排擠,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哦,是。雖有些難處,不過,這些天,每日總能售出一兩種去,也算是不錯。而且,閑暇的時候,也可以去幫忙百兩金的售賣,也算受益菲淺。姐姐不用擔心,”
幾月不見,姚木籬的聲線己經脫了原有的稚氣,聲音沉穩,笑容里也沒了往日的怯懦,這讓墨蘭很是欣慰,點頭,道:“我不擔心,我會跟娘說,你長大了,做得好。跨越障礙才能成長,這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
姚木籬暗暗舒了口氣,臉上這才露出原有的,如孩童般的稚氣笑容。
“吃些東西。”墨蘭往姚木籬的往里夾了幾筷子菜,不經意的問道,“北城花行我從沒去過,這個時節,除了百兩金,還有哪些應市的花兒呢?”
“這時大多都是百兩金,”姚木籬說著,眼里放出光來,“姐姐,你可不知,如今百兩金的切花可是供不應求。大家都知道,姚家出了個能切花的女子,說的該是姐姐吧?”
墨蘭笑笑,不置可否,“還有什么?”
“其余的,也無非就是海棠為多,月季其次,鄰近元景縣文人多,喜荷花,所以也有一些,再無非就是玉蘭,杏櫻之類了。”
墨蘭笑看著他,眼前的這個大男孩,雖然靦腆,不愛說話,但是,曾經看著她時人小鬼大的擔憂之色,總是給她的心里帶來一絲暖意。
“多吃些。娘讓我囑咐你,一人在外,要照顧好身子。”墨蘭一邊不停的往他碗里夾著菜,一邊笑著道,“說起文人,我倒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典故。”
元景縣與北城相鄰,風光迤邐,此時逢暮春,文人仕女便常來常往,興詩詠嘆。而文人仕女皆愛花,百兩金又是花中之王,自然是野山閑花不可比的,所以北城的姚家花行就成了文人們常常光顧的地方。
姚木籬原在西園縣,來來回回見的無非就是些花農,要么,就是私塾里搖頭晃腦裝淵博的先生,讓他生膩。這時倒常常見著風流倜儻的墨客文人,常常心生羨慕,所以姚木籬聽了墨蘭的話,不由放了筷子,好奇的問道,“什么典故,姐姐說來聽聽。”
“我常聽說,文人好喜文弄墨,喜歡聯想。原本就是一般的花兒,到了他們的嘴里,倒成了有所寓意的了。”
“怎么說?”
“比如說百兩金吧,不還有個俗名么,叫富貴花。若是插于瓶中,”墨蘭邊說著,邊仲手比劃,“瓶邊置幾個蘋果,是什么意思呢,瓶,蘋果,音為平,意為富貴平安,富庶之家最喜這個。還有,或者,百兩金與竹擺為一處。竹,為去魔迎新報平安,所以合為一處,也寓為富貴平安。”
看著姚木籬若有所思的臉,墨蘭知道,他正在細細體味自己的話,臉上不由笑容更深,“還有,比如說百兩金和海棠,那叫······”
沒等她說完,姚木籬忽然大喊一聲,“富貴滿堂!”
墨蘭笑著點頭,“牡丹與雄雞。”
“那叫······”姚木籬知道她的意思,卻一時答不起來,急得撓頭搔耳。
“雄雞即公雞,公者,功也,公雞打鳴報天明,鳴者,名也,所
“功名富貴!”
“除了百兩金,也有文人鐘愛的花兒,比如荷花,這種典故就更多了。”
姚木籬頻頻點頭,兩眼興奮的放出光來,“姐姐請說,有哪些呢?我早先學得不好,這些文謅謅的東西早還給先生了,還請姐姐教教我罷?”
“比如,荷花海棠與燕子。文人最喜繪制,為什么呢?”
姚木籬搖頭,面有憾色。他知道姐姐的意思,卻說不出來。
“荷者,河也,寓指黃河。燕者,晏也,寓意平靜。海棠中取海字。《拾遺記》中,有黃河之水千年一清,說,黃河水清則圣人要出世。所以文人所說,河清海晏,時和歲豐。荷花海棠,寓意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