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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憂!”見她臉色發白,嚇的沈鐘磬慌忙抱緊了她,“又想吐?”
這些日子,甄十娘偶爾發起病來,就會吐的天昏地暗。
“沒事……”甄十娘軟軟趴在他身上,“我是再不能輸血了。”這應該是輸血反應吧?
自去年冬天臨時配合盧俊作了一個胸腔出血大手術累昏了,蔣衡和褚榆福至心靈,給她輸了一次血,很快就醒了過來,之后她又輸了幾次,就開始掉頭發、嘔吐。
一直奢望能靠輸血維持她命的沈鐘磬神色瞬間黯了下來。
甄十娘只做不見。
“這彩絲還挺好看呢。”她揚手給他看腕上的五彩線,“只我記性不好,到時你別忘了幫我摘下去?”她一語雙關道。
也不知她還能不能等到端午節后的第一場雨,到時他千萬別忘了給摘下來,傳說死人身上帶線會把活人也給拽走的。
“嗯……”沈鐘磬固執地擁緊了她,“下雨時我一定提醒你,到時你親自剪下來。”連同她的霉運,一起帶走。
洗漱完,沈鐘磬喂她用了飯,吃過藥,簡武簡文早已穿戴齊了圍過來。
今天臨鎮上有賽龍舟,一早村里的孩子就跑沒了影,見簡武簡文不是心事,沈鐘磬就讓紀懷鋒帶他們去看,兩人都惦記娘親,不肯單獨去。
甄十娘覺得身上懶懶的不想動,但見簡武簡文看向窗外的目光全是渴望,就吩咐紀懷鋒準備馬車。
“你……能行嗎?”沈鐘磬有些遲疑。
她現在的身體,可是一點熱鬧也不能湊了。
“路不遠,坐馬車去沒事的……”甄十娘說著拍拍簡武簡文的小臉,“我們現在去,正好看比賽!”
簡武簡文早一個高竄到地上。
看到兒子高興的模樣,沈鐘磬暗暗嘆了口氣。
她是一點也不舍得孩子不快樂啊。
身體到底是不行了,看了不到兩刻鐘。甄十娘便受不了耳邊雷鳴似的擊鼓聲和熱烈的加油聲,見她臉色發白,沈鐘磬就悄悄囑咐紀懷鋒等人看好了簡武簡文,抱她坐上馬車回了清平小院。
晚上,簡武簡文一回來就眉飛色舞地講起來。
甄十娘微笑著坐在沈鐘磬身邊認真聽。
覺得有些困,她把頭輕輕倚在沈鐘磬肩頭。
“……娘又睡著了。”簡文神色瞬間黯下來。
正講的歡實。簡武聲音戛然而止,烏黑的大眼眨了眨,瞬間泛起一層水霧。
“別哭……”沈鐘磬輕輕把甄十娘抱在懷里,“……仔細吵醒你娘。”
簡文簡武瞪眼把眼淚逼回去,起身躡手躡腳鋪了被褥。
看著爹爹替娘親脫了外衣。蓋好被子,簡武簡文雙雙圍了上來,和爹爹一起坐在炕邊看著娘親祥和的睡容。
見她不舒服。沈鐘磬小心翼翼地把甄十娘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
看著娘親稀疏的頭發和瘦削的臉頰,簡武簡文陰郁的大眼霧蒙蒙的,酷似沈鐘磬的稚嫩小臉過早地雋上了一抹滄桑……
驀然驚醒,甄十娘怔怔地看著頭頂被窗外星光染了一層清輝的承塵,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聽簡武簡文講白天賽龍舟的盛況時睡著了……她真是越來越不頂事了。
幽幽嘆息一聲,瞧見沈鐘磬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就探過身摩挲起來,想拽過被子給他蓋上。
自己體寒怕冷,她潛意識地覺得別人也怕冷。
摩挲了半天。碰到褥邊一個硬物,甄十娘手停在那兒。
這是什么?
回頭看看沈鐘磬呼吸均勻,甄十娘悄悄坐起來。借著半掩的窗簾照進的熹微星光,仔細瞧去,原來是一個長方形的小木盒。
給沈鐘磬蓋好被子,甄十娘躡手躡腳探過他身子把盒子捧了過來,輕輕地打開。
甄十娘怔住。
一尺長半尺寬的黑漆云龍紋雕花木盒里,折了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半盒紙鶴,由又大又丑到小巧玲瓏惟妙惟肖……一只一只地翻弄著,甄十娘手指微微發顫。
這么多?
難道他也想為她折一千只紙鶴?
那天她是為了鼓勵鄭毓勛早日走出心理陰影,才給孩子們講了那個故事,這不過是鼓勵孩子的話,他怎么也信?
這一定是簡武簡文告訴他的吧?
出生在廣島的女孩佐木禎子,從小得了戰爭后遺癥“敗血病”,在她病重時母親教她折紙鶴祈福,告訴她當她折出第一千只紙鶴時,她的病就會好……那天,她沒有告訴孩子們那個故事的結尾。
事實上,那個故事的結局是,沒有等到一千只,當那個女孩折到第六百六十四只的時候,還是死去了。
如果,沒有等到一千只,她就去了,他可怎么辦?
她死了,他可怎么活?
靜靜地看著沈鐘磬沉睡中俊美的臉,甄十娘一陣錐心刺骨地痛。
這個人啊……這個愿意用幾生幾世只換取和她一世情緣的人啊,讓她怎么舍得死。
可是,宿命如此,她能奈何?!
記得前世看過一個故事,男主跨越千年去追尋他的妻子,千年的等待,千年的黑暗,一千年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日子,他就那么等了,尋了……
很想啊,她死后也能回歸故里,牽引著他一起回到前世,再續前緣。
可是,他們又怎么能夠?
即便能夠,她又怎么舍得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毫無希望地等待千年,忍受千年的寂寞!
撫著散落了一床的銀發,甄十娘忽然淚如雨下,她猛一轉身,用被子緊緊地捂住嘴……
彎彎的月牙穿過重重烏云爬上高高的星空,灑滿了一室的銀光,凄迷,清冷。
聽著耳邊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沈鐘磬睜開眼。
緩緩坐起,他呆怔怔地看著睡夢中還在流淚的甄十娘。慢慢地伸出手,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去她腮邊的淚痕。
他一直最怕她流淚的。
一直不舍得她流淚。
可是現在,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流淚卻無法安慰
那錐心的疼,她有。他也有。
原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知道自己將要死去,而是,眼睜睜地看著愛人一點一點地枯萎憔悴,可你卻活的好好的。
明明牽了你的手。卻不能和你一起偕老。眼睜睜地看著你流淚,我卻什么也不能做,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如果可以。他寧愿不要來生,不要來世,只求這一世與她相守到老!
如果可以,他寧愿甄十娘從來沒有愛過他!
沒有愛,就沒有痛。
至少,面對死亡,她不會不像他這般心痛,不會像他這般無助。不會一個人在深夜里痛哭……想起那一年,甄十娘告訴她自己還有兩年生命時的從容,冷靜。云淡風輕,沈鐘磬胸口一陣窒悶。
他忽然轉過身,顫著開木盒。抽出底層的彩紙,雙手哆哆嗦嗦地折起來……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被子上,暖洋洋的,甄十娘睜開眼。
“醒了?”沈鐘磬盤腿坐在炕邊看著她笑。
“每天一睜眼就看到你的感覺真好。”甄十娘一咕嚕爬到他身上。
以前他天不亮就得上朝,她一睜眼就是空蕩蕩的半張床。
“你這么留戀我啊?”沈鐘磬哈哈大笑,一邊拽過被子裹著她抱在懷里。
“……不行嗎?”甄十娘瞪眼。
“是不是很討厭我上朝?”沈鐘磬寵溺地問。
“嗯……”甄十娘認真地點點頭,“非常討厭。”孩子似的往他懷里鉆了鉆,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閉上眼睛。
沈鐘磬拍拍她屁股,“快起來,吃飯了。”
“不想起來。”
“太陽照屁股了……”
“你幫我穿衣服”
沈鐘磬笑,“你怎么越來越像個孩子?”
嘴里抱怨,伸了手去拽衣服。
“誰叫你慣我?”甄十娘把臉埋在沈鐘磬懷里蹭了蹭,閉著眼不肯穿衣服。
這也賴他?
看著孩子似的賴在自己懷里不起來的甄十娘,沈鐘磬哭笑不得。
眉毛掉光了,甄十娘又對梳頭女紅這些都不精通,不愿喜鵲冬菊等人看到甄十娘這個模樣,沈鐘磬便親自幫她洗臉畫眉。
“……你畫的越來越好了?”看著鏡中一對纖長輕細的玄月眉,甄十娘贊嘆道。
沈鐘磬就想起第一次把她的眉畫的又粗又重,她也說好看,調侃地告訴他她的額頭就是一張白紙,喜歡被他畫成任何模樣……就那么頂了一整天。
這個女人,總是有那么一股變拙為寶的力量。
“今天想干什么?”他貼著甄十娘耳邊柔聲地問。
“嗯……”甄十娘看著外面明媚陽光,“我們去釣魚吧。”
養花弄草,釣魚繪畫最能修心養性,鍛煉人的耐心。
他脾氣暴躁,生性耿直,萬歲對他的寵全是建立在統一三國的野心上,他日三國統一四海升平,他若還是這個脾氣,難說哪天不會觸犯龍顏,帶來滅頂之災。
未來的日子不能陪伴他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有限的光陰里,磨一磨他的性子。
“釣魚?”
沈鐘磬頭皮發麻,可一想到總比在家里剪花弄草好,他欣然點頭,“好,我們就把軟榻搬到溪邊,你累了就躺著曬太陽。”
她現在的身體,也只能釣釣魚,養養花了。
釣魚養花,這些對曾經的他來說,都是痛苦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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