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賭
拜帖上的留名正是福建路泉州浦家家主蒲笀庚。
袁棘也笑道:“是來得夠快的。”
“恩,君實,你帶張世杰先行離去。蕭天,讓蒲笀庚上來吧。”
不一會,蕭天帶著兩人上到二樓,向我做了個手勢便轉身關上門離去。
這蒲笀庚身材高大,雖已年過六旬,卻是紅光滿面,精神矍鑠。從外貌上看,的確有不少地方像是西域人,胡發,高鼻藍眼,典型的西域人特征。和蒲笀庚一起上樓的正是其子蒲文峰,相對而言,蒲文峰的長相就和漢人卻是基本無異了。
當日蒲文峰回到泉州,將福州所發生之事告訴了蒲笀庚,那蒲笀庚聽罷當即驚慌失措,按照蒲文峰的說法,也不敢和他人商議,蒲笀庚獨自思索一夜后,便帶著蒲文峰抵達福州,又和陳心書密談了半日,隨即帶著浦文峰,蒲文勇兩人啟程北上,直赴臨安。
蒲笀庚在陳心書那里得到證實,廄獅峰商行的呼延公子就是當今皇帝。以蒲笀庚的見識,自是覺得禍福難料,自古有云,商不與官斗,何況陳心書還言道,當今皇帝氣度不凡,心思敏銳,遠勝于先帝理宗。那蒲笀庚權衡利弊后,在極短的時間里做出決定,北上廄,面見呼延公子。
蒲笀庚知道,是與不是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無論浦家在泉州實力多大,也遠遠不是朝廷之敵。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如此方有一線機會。皇上既然給了陳心書一個機會,又將蒲文峰釋放,那就表明了皇上并不想除掉浦家。蒲笀庚馳騁商場,官場數十年,自然明白輕重,能識時務。
按照正常的歷史進程,在浦家降元數十年后,蒲氏后人竟然自持勢力龐大,與元庭爭利,元庭派兵攻入泉州,使泉州的回族與伊斯蘭教遭到了嚴重破壞,“凡西域人具之,胡發高鼻有誤殺者。閉門行誅三日。”浦氏后人自以為是,如果有蒲笀庚一半的智慧,也不會弄得家破人亡了。
在進入廄后,蒲笀庚將蒲文勇留在了獅峰商行附近,并告誡道,如果自己和蒲文峰出不來,就讓蒲文勇立即返回福建泉州,將家主之位傳給蒲笀晟,并結束生意,至于是何原因,也不必多問。
浦文峰在福州時見過我,進屋后便拉著其父一同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道:“草民蒲笀庚,草民浦師文(蒲文峰字師文)拜見呼延公子。”
“蒲笀庚”我坐在椅子上看了看蒲笀庚。
“公子,正是草民。”
對于蒲笀庚,我并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置。
作為宋朝最大的貿易商之一的浦氏商行,對于盤活泉州的經濟,甚至是整個宋朝的出口貿易都是有貢獻的。浦家屬于典型的官商,蒲笀庚雖然只擔任過三年的提舉泉州舶司,但卻能“擅番舶利者近三十年”,因此可通過各種“合法”手段攫取利益,其商行壟斷泉州香料等海外貿易近30年。后人記載,浦家“以善賈往來海上,致產巨萬,家僮數千。”足以見得蒲笀庚家族勢力之強大。
從浦家的發展來看,他們走的是一條亦官亦商,官商合一之路。按后世之說法,其發家之路也就是通過大肆行賄官員,官商勾結,偷逃巨額關稅,形成一條自上至下的關系網,從泉州船舶司的小巡檢到福建路的多位制置使,都被浦家拉入這張網中。在福建路,可以說這張網才是真正的“制置使”。陳心書交待過,其之所以能夠獲得福建路副制置使的高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來自于浦家的“關照”。
“后世家喻戶曉的胡雪巖,賴昌星之流或許都是學自蒲笀庚吧。”我想到。
“蒲笀庚,按我朝律法,行賄官員,偷逃稅收,該當何罪”對于我想收復的“壞人”,一般情況下都是采取先給大棒再給胡蘿卜的做法。
“回公子,倘若金額巨大者,可判極刑。”蒲笀庚小聲言道。
“那你自己算過沒有,夠得上極刑了嗎”
“公子,草民知罪。”蒲笀庚拜到。
“既然知罪,你還敢入京來見我,膽子還真不小。”
蒲笀庚又拜了拜道:“公子乃真龍天子,上承天命,草民寧知死罪,也斗膽前來拜見,即便公子立判草民死罪,草民也想在死前一睹公子之龍顏,聆聽公子之教誨,如此可不枉此生也。”
“是嗎見我一面,聽我說幾句話,就死而無怨了”
“是,公子。”
“蒲笀庚,那你以為我會不會殺你呢”我臉色一板道。
“公子,草民認為公子不會。”蒲笀庚毫不猶豫道。
蒲笀庚記得很清楚,在進京前,陳心書語重心長地告誡自己道,皇上睿智過人,千萬不可在其面前玩弄小聰明,無論是對是錯,那怕是殺頭之事,也必須實話實話,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我微微有些驚訝道:“哦,原因”
蒲笀庚似乎信心十足道:“公子,恕草民直言,草民對于公子而言,還有利用價值。”
我毫無表情地盯著蒲笀庚,良久后笑了起來:“哈哈,好你個蒲笀庚。起來吧,坐下說話。”
“謝公子。”蒲笀庚起身謝禮,和蒲文峰一起坐了下來。此時的蒲笀庚已是汗流浹背,貼身衣服幾近全部濕透,只是心情終于稍稍得以放松下來,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雖然蒲笀庚身子硬朗,但畢竟上了年紀,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也覺腰酸背疼,坐下后喘了一會氣才恢復正常。
“蒲笀庚,既然你猜出我不會殺你,那你再猜猜我會怎么處置你”
蒲笀庚沒有立即言語,而是從懷里舀出一本淡灰色冊子,站在我面前,雙手上抬道:“公子,這是我浦家財務收支狀況,請公子過目。”
小七見我點頭示意,便走上去前,接過后轉交與我。
我當即翻開冊子,看了起來。冊子里主要記載了兩方面內容,一是截止到上月末,浦家歷年來的總收入,二是參與浦家利益分成的人員名單。浦家的總收入的確驚人,除了因為偷逃巨額關稅外,也不能不說浦家經營有方,而參與分成的名單更是表明了蒲笀庚向我表達的忠心。
要知道這份名冊一旦上交于我,蒲笀庚便再無回頭之路,這上面的官員隨便舀出一人,就能將浦家捏死。福建路的大員如陳心書等人自不必說,其他如世居泉州、三代武衛左翼軍統領夏瓃,泉州司馬,負責軍隊調動的田真子,負責城防的林純子,泉州世家顏伯錄等,無一不是泉州官場的大亨。其他還有蒲笀庚的黨羽孫勝夫、尤永賢、王與、金泳等,在此名錄上都標注得十分詳盡。
蒲笀庚在賭,這是他一生中最大,最艱難的一次豪賭,用全部的家當來賭浦家的平安,然而這次賭博的結果完全取決于他對面座上的大宋皇帝,蒲笀庚主動選擇了這場賭局,但是他卻沒有絲毫能力來左右賭局的進程。
“如果不賭,則是死路一條,如果賭了,或許有一線生機。”到了此時,蒲笀庚反而淡定下來,靜靜地等待著我宣布賭局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