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臨安又開始飄起了雪花,雪花不大,稀稀疏疏地灑在地上,隨即化作雪水,流淌在大地上。[]
西湖上除了賈似道的蟲船外,再無其它的船只。
蟲船上依舊燈籠高掛,在這寂靜暗淡的夜晚顯得燈火通明,與平時大不相同的是,船上并無鶯歌燕舞聲,也沒有喧鬧的飲酒聲。從遠處望去,似乎就是一座死氣沉沉的鬼船停在湖中。
大船中央的屋里坐著賈似道和一位四十多歲身著淡青色長衫的中年文人,這中年文人臉龐黝黑,相貌魁偉,眉宇間正氣凜然,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軍人獨有的殺氣。
中年文人正是來京述職的揚州制置使李庭芝。
李庭芝文武雙全,曾中過進士,后得孟珙賞識,在其帳中任參議官,主管機要文字,孟珙死后,留下遺囑推舉賈似道代替自己,并且把庭芝推薦給賈似道,李庭芝為了感激孟珙當年的知遇之恩,親自護送其靈柩安葬于興國,而且不顧眾人的挽留,當即辭官還鄉,為孟珙執喪三年。后來,賈似道鎮守京湖,起用李庭芝為制置司參議。五年前,李庭芝又得賈似道推薦主管兩淮制置司事,并擔任揚州制置使兼任兵部侍郎。
孟珙對于李庭芝有知遇之恩,賈似道對于李庭芝則有提攜之恩。
李庭芝日里來京述職,至吏部報道后便先到了賈府。
兩人相對坐在一張酒桌前。
賈似道親自給李庭芝蘸滿一杯酒道:“祥甫啊,自五年前一別,你我都老了一大截了。”
李庭芝舉杯道:“相爺,自大帥走后,如非相爺提攜,祥甫如今還是白丁布身,這杯酒先敬相爺提拔之恩,先干為敬。”
賈似道也是一飲而盡,道:“祥甫,不必如此客氣,說句心里話,這么多年來,我也就是和你一起,才能完全放開心懷,平日里,這大船上可是熱鬧非凡,烏煙瘴氣,今日也就你祥甫到來,才會如此清凈。”
李庭芝拿起酒壺,給賈似道倒滿酒道:“相爺您太抬舉祥甫了。”
賈似道又是一口喝盡道:“不是抬舉,祥甫你夠格,今夜就我們兩人,你也不必自謙,來干了。”
“是,相爺。”
“祥甫老弟,今夜也別叫什么相爺了,我比你癡長六歲,老夫托大,你就叫聲師憲兄吧,就像,就像當初在大帥帳下聽令時一般。”
“好,師憲兄,那祥甫恭敬不如從命了。”
“恩,算起來也有近二十年了吧,當年在大帥帳下時,你我都是意氣風發,唉,時間真快,一晃就過去了。老弟,喝酒吃菜。”
“師憲兄,請。”
兩人酒量均是不錯,一杯接著一杯。
“老弟,這五年來你總是找出各種借口,就是不愿意進京述職,今年怎么突然想起進京了?”
“師憲兄,今年新帝剛剛登基,于禮也該來覲見陛下,這是其一。”
“還有其二?”
“這其二就是專門來找師憲兄你說會話的。”
“哈哈,難得啊,老弟有啥話就直說吧。”
“那就恕祥甫直言了。師憲兄,如今我大宋朝內憂外患,那蒙古人早有滅我之心,其鐵騎雖然不能說所向無敵,但卻遠勝于我朝軍隊,三年前劉整降敵,川中大半已失,且我朝依賴的長江天險也已失去上游一段,然我朝并非不能一戰,關鍵之處在于朝中。當年,大帥走時,將這擔子留給了師憲兄,二十年來,唉,只是。。。。。。只是,師憲兄成了賈相爺。。。。。。再不是當初那位可敬可佩的賈師憲了。”李庭芝吞吞吐吐地說道。
賈似道聽完,也不說話,只是接連喝下三杯酒后才長嘆一氣道:“老弟啊,我明白你的意思。當年那吳潛、丁大全任左、右丞相之時,先帝理宗對他們的一切措施均感不滿,于是加封我為少傅,召我入朝。我當時雄心勃勃,希望能夠有所作為,成為一代名臣。唉,入朝后才發覺這朝中步步是驚心,處處有陷阱。時有閻、馬、丁、董四人內外勾結,專擅弄權。先帝此人優柔寡斷,用人而不信之,欲除之而又不直接詔之,于是便以我為矛,刺破吳,丁等人后,又讓我禁絕宦官干政和外戚弄權,因此我便得罪了朝中不少大臣以及后宮中人,雖然使內外肅然,但我也成了眾矢之的。老弟,你知道我出自孟珙大帥帳下,朝中將領派系林立,大帥雖然屢建奇功,卻也讓許多將領不爽,而我也是年輕氣盛,容不得半點對大帥不敬之人,于是這些將領也一同反對我。五年前,國庫空虛,土地大量集中于地主之手,先帝令我推行公田法,用語限價購買那些大地主手中超額的土地,廢止和糴,以其租谷作軍餉,充實國庫。又制狹口闊底斛式頒行全國,減輕對貧苦者的超剝削。這些措施原本有利國計民生,但卻招致了官僚地主的不滿,這些人本就和我有節,此時更加對我恨之入骨。”
賈似道停頓片刻,似乎想起了不少當年之往事,又喝了一杯酒接著道:“到了這個時候,我只能緊緊跟隨先帝了,我知道只有先帝才能護得我周全,而先帝也漸漸離不開我了,不斷地給予我權力,什么少傅,少師,樞密院史,丞相等等職務。”
“那師憲兄就該利用手中之權多在皇上面前進言,中興我朝啊。”
“祥甫老弟,你不明白的,什么是伴君如伴虎,先帝給了我這么多權力,卻又開始不信任我了。”
“這是何故?”
“先帝晚年,不僅愈加優柔寡斷,還變得疑神疑鬼,蒙古忽必烈北撤后,先帝以為如當年高宗時,劃江而治,便一心只讀理學之書,不理朝政,什么中興我朝,根本就沒有了興趣。”
“先帝如此,師憲兄該多加勸導才是。”
“老弟啊,不是我說你,你雖然文武全才,卻不懂這帝王之心,為臣之道在于揣摩君心,方能立于不敗之地。從古到今,有幾個帝王像前朝太宗皇帝,能夠容忍那魏征的諫言。唉,來,我們接著喝。”
李庭芝常年在外御敵,哪里知道這朝中如此復雜,正在思索間又聽到賈似道繼續說道:“祥甫,你知道五石散嗎?”
“這個當然知道。”
“人都是會變的,這權力啊就像吸食五石散,有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