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表情莊重肅穆地看著欲哭無淚的賀昭云,十分虔誠●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若是誠心祈求佛祖,那么就要通過這七百二十九級臺階進入歸塵寺,方能得到佛祖庇佑。”
賀昭云更不會知道,殷子早就派了隨從前來告訴歸塵寺的方丈住持等人,從京城來的名門閨秀賀大小姐誠心替母親祈福,所以主動放棄了貴婦女子可以坐轎子到達山門的特權,情愿走那七百二十九級臺階,以示對佛祖的虔誠。當時殷子的隨從說出這番話,寺里的方丈住持們倒是深為贊賞。
賀昭云仰起脖子看了看這七百多級臺階,一咬牙,一狠心,提起裙角,開始往上走。
殷子詭計得逞,暗自發笑,努力保持著嚴肅而虔誠的表情,小心地跟在賀昭云身后,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也跟著往上走。
時近端午,天氣炎熱,正午的太陽,雖然不如六七月那樣毒辣,可直直地照在人的頭上臉上,那也是不好受的。而且因為殷子從中搗鬼,賀昭云并不曾帶了軟帽,也沒有拿傘,更不曾備得涼茶之類的,可以走累了喝一口解乏,所以,只能一個臺階兒、一個臺階兒地往上走。
只走了十分之一不到,賀昭云就頭暈眼花了,停下來,一面命令丫鬟拿了帕子給她拭汗,一面對殷子說:“表哥,這么多臺階,要走多長時間啊?”
殷子依舊是一副嚴肅而虔誠的表情:“這要看是誰。如果是我的話,花不上一刻鐘也就上去了,可若是身體嬌弱之人,那我也不知道究竟要用多長時間。”
賀昭云真想就地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再說,因為這臺階雖然很高很高,卻十分干凈,想必寺里的僧人們每天都在灑掃的。
可是這時候,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賀昭云頓時想到了午餐問題盡量保持著千金大小姐的矜持,輕描淡寫地問道:“表哥,等我走上去······這午飯的時辰·……是不是早就已經過去了啊?”
這大概已經是賀昭云能夠放下大小姐身段的極限了,同時又后悔自己沒有帶些點心和水來哪怕一時半會兒走不到寺院,可也能在半路上充饑啊。
天氣這么炎熱,陽光這么強烈,路途這么遙遠,體力這么不支……賀昭云幾乎要絕望了。
殷子不緊不慢地看著這位居然敢悄悄跟蹤自己的大小姐,心里充滿了暢快。看她站了好一會兒,又問到午飯的事情心中暗笑:“云兒,你也知道,明月王朝所有的寺院都是一樣的,按時開飯,按時收灶,因為寺院里面沒有廚子,僧人們都是自己輪流做飯的。收灶之后,他們要做功課要念經,要打坐,還要洗衣劈柴挑水種菜等等所以,自然是不可能有人給咱們單獨做齋飯咯。”
賀昭云一聽這話差點兒暈了過去,盡管她猜測著也是這樣的結果。
于是不覺埋怨道:“那表哥為什么不早和我說呢?我也好準備一些干糧和水,或者早點兒出門也行呀!”
殷子平靜地說:“昨天我已經提議今天早一個時辰出發,是你自己說睡不醒沒精神的。我也說過要準備一些干糧的,可你不是說,干糧難以下咽嗎?”
賀昭云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臺階上:“那現在怎么辦呀?”
殷子仰頭看了看高高的臺階,說:“還能怎么辦?當然是趕緊走上去咯,說不定還能趕上一點點剩飯充饑呢。”
“啊——”賀昭云不覺叫了起來。身為名門閨秀,她幾時吃過剩飯?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她隨父母去寺院禮佛,那都是受到極高的禮遇的,光是每頓的齋菜,都擺滿了一桌子,當然,人家也是按時按點做的。
賀昭云想了想沒有辦法,只得站起來,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繼續爬臺階。
過了小半個時辰,終于爬了一半。
賀昭云實在走不動了,也顧不上形象,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氣。
殷子倒是不著急,只管陪著。他自小受到父親北平王嚴格的訓練,體魄強健,又在戰場上拼殺過,饑一頓飽一頓的也慣了,所以也并不急著上去趕中午的齋飯,當然主要是因為他早上吃得很飽。
陪著賀昭云的一名丫鬟和一名婆子也累得氣喘如牛,而且也著實是餓了,一看就是不常走路的。
殷子看著她們三個,也不催促,只是站在臺階上,欣賞著山上的風景。
忽然一低頭,看見一個窈窕的、穿著素白衣衫的身影輕快地走上來。殷子心想,這女子倒是腿腳利索,走了這么長時間的臺階,居然步履還是這樣輕盈,絲毫不見倦怠。
等到那女子走進,殷子不覺驚喜地叫道:“葉姑娘!”
正在抓緊時間趕往寺院的葉紫靈微微吃了一驚,因為沒想到在這樣偏的地方,居然還有人認識自己。
抬起頭來一看,急忙停住腳步施禮道:“原來是殷公子。民女見過殷公子。”
殷子滿眼都是笑:“葉姑娘,這么巧啊,你也來歸塵寺上香禮佛?”
葉紫靈的臉上卻有些憂愁之色:“哦,我是想來捐幾盞佛燈。”
殷子納悶兒道:“捐佛燈?還要幾盞?給誰啊?”隨即又覺得自己問得過于唐突了,“哦,葉姑娘,如果不方便說,那就當我沒問。”
兩人說了沒幾句話一旁坐著休息的賀昭云早就臉上陰云密布了。可她也覺得不可能是葉紫靈故意挑這個時候來到歸塵寺與表哥見面的。
賀昭云很想上去叫上表哥繼續趕路,可一則腳痛得實在站不起來,二則心里明白,這只是偶遇,自己不好借題發作,只得忍著,盼望葉紫靈趕緊離開表哥去捐她的佛燈。
葉紫靈好像十分明白她的心思,簡短地與殷子寒暄過后,就告辭要走:“殷公子我還要趕時間,先走一步了。”
人家葉紫靈是去捐佛燈的,殷子不好耽誤人家的時間,只好點點頭又往路旁邊一讓:“葉姑娘請。”
葉紫靈看上去心事重重,接著趕路,速度很快,一會兒,那窈窕的背影就只剩一個小黑點了。
殷子無奈地看著仍舊坐在地上休息的賀昭云,不由得感慨,同樣是女孩子葉紫靈就要比她強出許多。不說別的,單只是這副好身體,賀昭云就沒有。如果真的按照父母的意愿,娶了這位千金大小姐做妻子,那可真是要捧在手心里呵護的,輕不得重不得,一定是頂難伺候。
唉—若是葉紫靈就好了,這女孩子天生潑辣不必小心翼翼對待。
終于來到了歸塵寺的山門前,葉紫靈停住急匆匆的腳步,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定了定神,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跨進了那高高的門檻。
她的確是來捐佛燈的,一盞給夏鶯,一盞金玲瓏,一盞給金玲瓏的孩子,希望她們能夠脫離苦海,轉世投胎,來世享受富貴平安。
近幾日來,葉紫靈總是覺得心神不寧請大夫號脈開了方子,吃了幾服藥,卻絲毫沒有效果。韓夫人委婉地說,也許是鬼祟上身,建議她到寺院里去燒燒香,拜拜佛念念經,以祛邪扶正。
葉紫靈起初只當做笑話來聽,可是有一天晚上,居然夢見夏鶯跪在地上對著自己磕頭,磕得滿頭滿臉都是血。緊接著又看見金玲瓏拿著一個大肚子青瓷花瓶往肚子上砸,一瞬間,裙子全都被血染紅了。
饒是她膽大,也從不信神佛,可還是被驚醒了。捂著胸口坐起來,心撲通撲通直跳,喝了些涼水,才感覺好一些。
第二天,她就找到了夏婆子佟婆子等人,細細問了金玲瓏的情況,結果發現,她們描述的,竟然和自己夢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于是,葉紫靈左思右想,決定來到歸塵寺上香禮佛念經,超度亡靈。
葉紫靈已經看不見了,可殷子猶自戀戀不舍地望著山門方向,有些悵然若失的樣子。
賀昭云實在忍不住,冷笑道:“既然這么舍不得,那就追上去好嘍!也免得表哥你這么眼巴巴的。”
殷子收回了目光:“表妹說笑了,我只是在看,咱們到達寺院,還需要多長時間。我說你休息好了沒有啊,若是休息好了,那就接著趕路吧,你總不是打算等到太陽落山了再進寺院吧?”
賀昭云在丫鬟和婆子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可忽然發現,這一休息,情況更糟糕了。剛才一直走路,雖然疲乏不堪,可腳只是微微有些痛。現在休息過后,因為血液流通不好,竟然腳痛得都沒辦法再走路了。
因此,賀昭云不得不重新坐了下去:“表哥,我的腳痛得厲害,真的走不成路了。”
殷子有些后悔自己太狠了,明知道賀昭云這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走這么高的臺階費事兒,可還是促狹地要治治她。現在倒好,賀昭云走不了路了,自己也得干陪著。只希望她受了這一次教訓,知難而退,以后再不用自己陪著了。
當然,殷子知道從歸塵寺回去之后,自己故意讓賀昭云走七百二十九級臺階的事情會讓父母和表姑母知道,可他并不擔心父母的斥責,因為他早就想好了,若是父母和表姑母問起來,就說自己是好心,表妹第一次來歸塵寺進香,又是為母親祈福,若是坐轎子上山,會顯得不夠虔誠,而親自登上七百二十九級臺階,這份虔誠和孝心更會感動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