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風雪
丫鬟搖搖頭:“駱姨娘,今天這事兒,恐怕不是您向老爺求情就能平安無事的。()剛才您沒看見嗎,嚴大人和嚴夫人都來過了。”
駱姨娘嘆氣道:“我也知道,這個時候去求老爺很不妥,可是,眼看著好端端一個家弄成這樣,我心里真的很難受。”
丫鬟只能安慰道:“駱姨娘不要太擔心了,老爺一向疼愛二少爺,不會對二少爺怎么樣的。”
“可是看這情形,老爺說了都不作數了,而且老爺這次舊疾發作得很厲害,我怕夫人和大少爺怨恨世偉,不會原諒他。”駱姨娘看上去憔悴了許多,“世偉這孩子,我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我也不明白,東記雖然不如老店,可是比起寧州的其他木器行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只要用心經營,不愁不會大富大貴,可他為什么非要吞并老店和南記呢?這也就罷了,他還居然害死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孩子,如果這一次,老爺夫人和大少爺真的不肯原諒他,我也無話可說了。誰叫我生出來的兒子不爭氣呢?”
丫鬟說:“駱姨娘,雪下大了,這里又是風口,仔細著涼,咱們還是回去吧。”
駱姨娘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由丫鬟扶著回去了。
“外面的人都換了嗎?”林夫人問金大娘。
雖然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又沒有靠得住的助手,可林夫人還是勉力為之。撐著病體,守在丈夫的床前。
金大娘點頭道:“方正天已經安排好了。”
林夫人又說:“我這樣做,多少有些對不起老爺和駱姨娘,可是。現在我必須這樣做,否的,慶盛昌和林家。遲早會毀在世偉的手里。世偉這孩子,我原先看著還好,可現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了。昨天靜思樓的一個粗使丫頭還悄悄告訴我,她看見韓夢嬌身上有很多毆痕。”
金大娘嘆道:“這些事情,眼下咱們還顧不上管呢。只說這件事情。夫人一心想保住二少爺一條命,已經很仁慈了。若是換了別的人家兒,一定會將他送到官府去治罪的。但愿老爺能夠明白您這番苦心。”
林夫人疲憊地看著仍舊處在昏迷之中的林老爺:“現在我只盼老爺早點兒醒來。至于能不能明白我這番苦心,已經沒有什么要緊。我們大房,這么些年來。一直與人為善,不管是駱姨娘進門,還是陳姨娘進門,不管是世偉出生,還是世豪出生,我都告訴自己,男人么,都是這樣,何況我只生了世杰一個兒子。林家的子嗣也的確過于單薄,所以,哪怕只是為了給林家開枝散葉,我也不能露出任何的怨言,只能打落牙齒肚里咽。原以為,日子就這樣過去了。駱姨娘老實膽小,陳姨娘雖然想興風作浪,可無奈世豪太小了,也只能當做將來的依靠。可誰能想到,偏偏出了個世偉,處心積慮要將我們大房斬盡殺絕。”
說到這里,林夫人擰了熱手巾,替丈夫擦了擦臉。林老爺依舊沒有知覺,靜靜地躺著,就像是和平常一樣睡著了。
林夫人嘆了口氣:“今天,哪怕老爺不能體諒我這番苦心,我也必須這么做了。()”隨即臉色變得決絕,“來人!”
管家秦叔走了進來:“夫人有何吩咐?”
林夫人說:“將大少爺叫到這里來,將二少爺先帶回靜思樓去,叫人好好看著,不許他踏出靜思樓半步,也不許任何人去看他,駱姨娘也不行。”
秦叔為難道:“可是夫人,這兩個時辰還沒到呢。”
金大娘忍不住插話道:“秦管家,你怎么這么死心眼兒呢!”
秦叔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腦勺,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急匆匆跑出去了。
金大娘放心道:“秦管家對夫人還是很忠心的。”
林夫人感慨道:“是啊。以前只是出于不忍心,對店里的工匠伙計和家里的下人,能幫一些就幫一些,沒想到,他們到現在還記得這一點點好呢,關鍵時刻,倒能幫上忙了。”
金大娘說:“夫人平日待人寬厚,樂善好施,這三家作坊和店鋪工匠和伙計,這府里的下人,但凡稍有些年紀的,哪個沒有受過您的恩惠呀?現在到了夫人有難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不過夫人,這一次,您可真得要下狠心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總想著給人家一條活路,只是別人未必想給您活路啊。”
林夫人點頭道:“這個我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若是這一次給世偉翻過身來,那么下一個被他害死的,就不僅僅是我那可憐的孫子了。”
金大娘還要說什么,秦叔在門外高聲道:“夫人,大少爺來了。”
林夫人對金大娘說:“你出去告訴他,先將大少爺帶到東廂房去,我馬上就來。”
金大娘領命而去。
林夫人又用熱手巾給林老爺擦了擦臉和手,嘆息道:“老爺,以前你總是認為,我容不下雪英和素兒,容不下世偉和世豪,無論我怎樣違心地對她們母子大度,您都以為,那只不過是我在做戲罷了。也罷,這場戲做到今天,我也累了,索性不如不做了。老爺,您就放心吧,我和世杰,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完,林夫人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發髻和衣服,邁步走出了房間。
床上的林老爺,依舊閉著雙眼,安靜地躺著,就仿佛他從來都像這樣,睡得這樣安穩。
林夫人看了看守在林老爺房間門口的十幾名小廝,點了點頭:“正天,你做的不錯。”
方正天一拱手:“如今老爺病了。這家里自然該夫人做主。夫人有什么吩咐,請盡管說來,方正天一定赴湯蹈火,為夫人分憂解難。”
林夫人笑了笑:“真是謝謝你了。正天。你只需要保護好老爺就行,不要再發生上一次差點兒弒父殺兄的事情來,其他的。我自有主張。”
“娘。”看見林夫人進來,正坐在火爐邊烤火的林世杰趕緊站起來。
林夫人示意兒子坐下,自己則坐在兒子對面的椅子上,說:“今天這件事情,你想怎樣處置?”
林世杰沉吟道:“如果不重罰世偉,恐怕不能令嚴家心服口服。今天,我之所以請了岳父岳母來。就是想借著嚴家的勢力鎮住場面,以免再次節外生枝。上一次的事情,真的叫兒子心寒。”
林夫人說:“可是,我們不能不顧忌人言。雖然世偉有錯在先,可是。畢竟咱們林家在寧州也是有些聲望的,并且世偉在寧州商界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如果真的將他交給官府去治罪,再加上嚴家與齊大人的交情,恐怕齊大人一定會秉公執法,世偉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我不是心疼他,而是擔心你父親,”
林世杰也猶豫起來:“娘說的是。想要嚴家不再追究世偉,倒也不難。現在珍兒還在兒子手里呢。而且嚴大人和嚴夫人都是聰明人,今天這光景,他們豈會看不出來,是我偏袒了他們的女兒。只是,雖然我們不將世偉送去官府,可也要將他囚禁起來。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再見到靜思樓以外的任何地方了。”
林夫人嘆息道:“這并非我的本意,可是為了平息嚴家的責問,也只能這樣了。這其中具體怎樣平衡,你自己掌握吧。我還要照顧你父親,就不多問了。”
林世杰說:“娘,您盡管放心,這一次,兒子既然讓這件事情開了頭,就一定會讓它按照兒子預想的走下去。岳丈家里,兒子相信他們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大少爺在嗎?”葉紫靈走進老店的柜臺,問一個熟識的小伙計。
小伙計正在低頭忙碌,忽然一抬頭看見葉紫靈,頓時驚喜萬分:“葉……葉姑娘,您怎么來啦?好久都不見你了。”
葉紫靈笑道:“我是來和大少爺談生意的。大少爺在不在啊?”
“哦,大少爺今天沒來柜上。”小伙計說。
“是不是他在作坊?”葉紫靈有些納悶兒,因為往常這個時間段,林世杰應該在柜上的。
小伙計說正要說話,忽然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了好久。
葉紫靈奇道:“咦,這街上,又有新店鋪開張了嗎?我去看看熱鬧。”
店里幾個年輕愛熱鬧的伙計也跟著葉紫靈出來,去看熱鬧。
出了店鋪的大門,一眼就看見,從店鋪往東,大約三十米左右,真的有一家店鋪剛剛開張,門上的匾還掛著一朵大紅花呢,門口碎了一地的鞭炮屑,且有很多賓客正在往里走,顯得十分熱鬧。
葉紫靈和伙計們走過去,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那塊匾上,清清楚楚五個燙金大字:恒裕木器行。
葉紫靈越發不解,沒聽說寧州城里有哪個大財東打算開木器行啊。這些日子,葉紫靈在麻油籽街擺攤,認識了很多人,上至王孫公子,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因此每天聽到的信息也很多,包括城里面新開了一家大型的珠寶行、本城最大的錢莊匯通錢莊的少東家執意要將一個青樓女子納為、留仙居酒樓對面新開了一家悅客來酒樓似乎在和留仙居唱對臺戲等等,可是,并沒有聽說有新近要開張的木器行。木器行不比別的行當,非財大氣粗是開不起來的,而且開張之前,聲勢也很大。可是,這靜悄悄的,一家木器行就開張了,似乎不合常理。
葉紫靈問身后的小伙計們:“你們知道這家恒裕木器行嗎?”
小伙計們搖搖頭:“不知道。只知道這家鋪面轉讓出去之后,一直都鎖著門,直到昨天晚上,似乎有人掛上去了一塊匾,但是用紅布蒙著,我們還以為,是酒樓茶行綢緞莊之類的,所以也沒在意。”
還有一個伙計悄聲說:“把木器行開在這里,這不是明擺著跟咱們慶盛昌老店唱對臺戲嘛。我就不信,寧州城里會還會這樣財大氣粗,敢在咱們這條街上新開木器行。”
葉紫靈說:“進去看看不就知道咯?”
伙計們猶豫道:“算了,同行之間,是有些講究的,不能隨便去人家店里。”
葉紫靈說:“好吧,你們不進去,那我進去好了,反正現在我又不是慶盛昌的人,只是一個在街邊擺攤的小販,沒什么不能進去的。”
小伙計們走了,葉紫靈大步踏入這家新開張的恒裕木器行。
剛剛進去,就吃了一驚,因為在里面談笑風生招呼賓客的,竟然是好久不見的曾廣成。
葉紫靈趕忙轉身,打算退回來,可是偏偏,曾廣成在這個時候一轉頭,看見了她。立刻招呼道:“葉姑娘!”
葉紫靈只好又轉回身來,微笑著打招呼:“是曾老爺啊,好久不見啊。”
曾廣成滿面紅光,精神煥發,與那天在林老爺生辰家宴上被林世偉誣陷、負氣而走的落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而且,他剛才對葉紫靈的稱呼是“葉姑娘”而非“葉姨娘”,那么就說明,他已經知道葉紫靈下堂了。
曾廣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來笑著對葉紫靈說:“葉姑娘別來無恙啊。”
葉紫靈只得客氣道:“還好,還好。對了,這家恒裕木器行,是曾老爺名下的資產嗎?今天來的匆忙,不曾備得賀禮,只能先恭喜一聲了。”
曾廣成大笑:“我哪里有這個財力和魄力?這家木器行,是我的一位朋友開的,我只是受雇于朋友,來幫幫忙罷了。”
葉紫靈也只能跟著打哈哈:“曾老爺太謙虛了。”
曾廣成將聲音放低了一些:“對了葉姑娘,我聽說,你離開林家了。為什么呢?”
葉紫靈說:“這個說來話長。曾老爺啊,林夫人、您的表姐,在您走后生了一場大病,而且她也十分牽掛您,您打不打算去看望一下呢?”
曾廣成從鼻孔里冷哼一聲:“我再也不想踏進林家半步!想當初,我被林世偉誣陷貪污了南記的銀子,這個奇恥大辱,我沒有忘記。”
葉紫靈黯然道:“可是林夫人,總歸是你的表姐。”
“這個我會另想辦法的,即便是我想看望表姐,也不會去林家。”曾廣成說得斬釘截鐵,“先不說這個了。今天,能遇到葉姑娘,真是太巧了。就算今天不能遇到你,我也會去專程找你的。”曾廣成說得十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