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風雪
林世杰安慰她：“爹只是一時生氣，并不是說，他懷疑你的能力。等過了這幾天，我和娘再跟爹好好說說，還讓你去作坊里幫忙。”
“拉倒吧你。”葉紫靈看起來十分萎靡，“連你自己都只剩下一個月的考察期了，不想著好好表現，用心做好這批黃花梨木的家具，以保住你在老店的經營權，還要為我說話？你若是再替我說話，恐怕連這一個月的考察期，老爺都會給你取消了。”
“世偉這一招好毒。”林世杰看著逐漸合攏的漆黑的暮色，“一箭雙雕。既讓我失去了最有力的助手，又讓爹對我的印象越發的不好。其實，他若是想兼顧老店，大可以和我明說，我讓給他就是了，然后，我還去讀我的書。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非要這么做？”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葉紫靈輕輕嘆了口氣，“二少爺這樣做，我也能理解，因為他自己就是那種殘害手足、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他以為你和他一樣，自然不得不提防著你了。你想啊，你們家三個兒子，世豪尚未成年，陳姨娘雖然心比天高，處處爭強，卻也無濟于事。那么，也就只剩下你和二少爺的爭斗了。”
“我真的不相信，駱姨娘一向與世無爭，對娘向來都是恭恭敬敬。從沒有半分僭越，怎么世偉就是那樣的小人？”林世杰想起來，駱姨娘一直待他極好，與對待世偉。不差分毫，就連每年過年做新衣裳新鞋襪，都是一式三份。林家的三位少爺，一人一份。
“算了，說這些有什么用？”葉紫靈可不像林世杰這樣多愁善感，“有這個功夫，大少爺不如抓緊時間查清楚前天晚上烘干房那場火是怎么燒起來的，也不枉老爺好心多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
林世杰說：“這件事情，我自然要查個明白。只是如今你也不大好出門，不能幫我，真是可惜啊。這幾個月來，有你在身邊，我覺得很多事情辦起來都容易多了。”
“大少爺怎么能這樣妄自菲薄？”葉紫靈有些生氣林世杰這么沒有自信。()“那以前一直都沒有我幫忙，你打理老店不也照樣打理得不錯嗎？怎么能說這種喪氣話。其實，你應該慶幸我離開了老店。”
“為什么？”林世杰十分驚訝。
“你想啊，以前沒有我的時候，你打理老店雖然沒有多少大筆的進項，可也是順風順水的。自從我去給你做助手，老店作坊就總是有事。”
“可這這兩碼事兒呀。”林世杰真的想不通葉紫靈為什么要這樣說，“以前我經營老店，世偉也才開始摸索著做生意。大家都是剛剛起步，所以還顧不上勾心斗角。而且，這兩年多來，老店一直不如東記，沒能做成幾筆大生意，世偉自然以為。老店不足為懼。可是現在不通了，自從你給我做了助手，老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利潤也漸漸高了起來，世偉已經感覺到了，你的存在，對他是個威脅，所以，他才會處心積慮讓你離開老店，使我失去最有力的助手。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
“我總覺得，老店作坊里還是有他的內應。”葉紫靈不好再提“高天翔”三個字，只好比較含蓄地說。
“內應？可是那個小豆子，已經明顯是一枚棄子了。”
“既然二少爺能在老店培植一個小豆子做內應，那他為什么就不能培植別人呢？”葉紫靈一點一點提醒林世杰，“二少爺出手那么大方，一定會有人替他賣命。”
“誰？”林世杰盯著葉紫靈，“除了小豆子，老店里面，還有誰在替二弟賣命？”
“我不知道。”看著林世杰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葉紫靈不敢說出“高天翔”三個字，只得躲開他的目光，低聲道。
“你還是在懷疑高公子？是嗎？”林世杰的表情有些不快，“我知道，你是在替我著急，想要趕快查清楚前天晚上燒焦木材的原因，可是，你不能亂懷疑人啊！”
“我沒有亂懷疑人！”葉紫靈的心一沉，“我只是在分析種種可能。如果不把每一種可能都分析透徹，我們從哪里下手去查清真相？”
“好好好，你總是有道理，我說不過你。”林世杰無心戀戰，“我知道，因為上一次了然和夏鶯的事情，你一直都在怨恨素月和她哥哥算計了你。”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你真是莫名其妙！”直到現在，葉紫靈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在林世杰的心目中，高素月，都是最重要的，最不可傷害的，甚至是最不可懷疑的，連帶著她的哥哥高天翔，都不能被懷疑。
葉紫靈的心越來越冷：“我早說過了，那件事情，完全是夏鶯與了然自己的責任。”
“可你敢說，你從來就沒有怨恨過了然是素月的哥哥舉薦來的嗎？”
“我……”葉紫靈發現，自己那一仗，贏得很窩囊，或者不如說，干脆就是輸了，而自己一廂情愿地以為贏了。
除了采瓔，如今她面對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說出那件事情的真相，只能接受大家的誤會，比如夏荷和府里很多下人誤會她心太狠不肯給夏鶯一條活路，比如林世杰誤會她怨恨高素月兄妹舉薦了了然。
葉紫靈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累過，即便是入天牢、上清泉坡、掉包使柯老板那批胡桃木家具安然無恙，都沒有這樣的心力交瘁。
因為，她能感覺到，其實林世杰從來都沒和她一條心，或者說，在某些事情上，不可能和她一條心。
那么，就是她在這深宅之中孤軍奮戰了。
想了想，葉紫靈慢慢說：“看來，我葉紫靈在大少爺心目中的壞印象，并沒有改變多少。”
林世杰看得出來，葉紫靈有些心灰意冷的樣子，急忙解釋：“紫靈，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對你說，著火那件事情，我們是要查清，可總不能因為心里著急就亂懷疑人。高兄是素月的哥哥，就算他不替咱們老店著想，也要替他妹妹著想啊。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一無所有，只能看著二弟的臉色過日子，那他妹妹又能得到什么好處？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處？他總不會認為，世偉待他，比我待他更好吧？再說了，前天晚上高兄自始至終都和值夜的工匠們待在一起，工匠們喝了酒，他也喝了，工匠們吃了菜，他也吃了，你總不能說，是他在酒里下了蒙汗藥，然后去燒焦了那些木料吧？”
“我沒這樣說！”葉紫靈氣得直跺腳，“難道在大少爺你的眼中，我就是這樣一個小人嗎？前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經細細問過陸師傅和那天烘干房所有的工匠了，而且詢問的整個過程，你和張先生都在場，你聽見我說過這樣的話了嗎？”
“好好好，你沒說。你是沒說。”林世杰不想爭論，“是我誤解了你，好嗎？好了，現在我要去綰翠閣看看素月，先走了。”
“不送。”葉紫靈冷冷地說。
已經走下臺階兒的林世杰又轉回頭來：“紫靈，你這是說什么話？因為前天晚上的事情，很多人都在懷疑素月的哥哥做了什么，素月既冤枉又傷心，我得去安慰安慰她。”
葉紫靈強忍住淚水，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大少爺考慮得周全，那么紫靈恭送大少爺。”道了一個萬福。
“你……”林世杰氣得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轉身大踏步走了。
采瓔走過來扶住葉紫靈：“葉姨娘，您這又是何苦呢？明明不想讓大少爺去綰翠閣，可就是不開口挽留。只要您稍微肯示弱，大少爺也不至于……”
“采瓔，熱水燒好了嗎？”葉紫靈很快就調整了情緒。
“還得一會兒呢。”采瓔小心地看著她的臉色，“奴婢以為，您和大少爺一起用晚飯，時間會長一些，所以，就燒得晚了。”
“沒關系，沒關系。”葉紫靈強迫自己微笑，“那么我再吃點兒菜吧。”
返回桌子旁邊，葉紫靈大口大口吃飯喝湯，看得采瓔等人目瞪口呆。
馮大娘小心地說：“葉姨娘，您……您慢點兒，小心噎著。”
葉紫靈將最后一點蟲草烏雞湯倒進自己的碗里：“沒事兒，馮大娘，我一向胃口都好，您不用擔心。”
吃過飯，躺在撒了花瓣的熱水中，葉紫靈閉上眼睛，將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細細想了一遍，最后認為，哪怕自己已經成為林世杰生意上的左膀右臂，也無法代替高素月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更不用說，現在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助手的位置，幾乎等于一無所有了。那么，接下來的漫長日子，她將和嚴玉容高素月甚至陳姨娘一般，在這高墻大院內，用描龍繡鳳、勾心斗角來耗費幾十年的時光。
想到這里，葉紫靈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