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家人張羅著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準備,林初荷則照常每日到酒坊里忙碌。自那天之后,關于修葺林志善墳塋的事,李氏果然沒再提,盡管看似一切平靜,但林初荷知道,李氏心里必會留下芥蒂。
那又如何?她不認為自己做出的決定有任何錯誤,作為林家的女兒,這也并不是她需要承擔的責任。如果李氏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跟她說得再多,恐怕也是枉然,既如此,何必多費口舌?將心思花在酒坊里,才是最重要的吧。
大雪已過,小山居開始釀造需要陳年發酵的黃酒了。
這日去到酒坊,才剛剛踏進大門,林初荷就被場子里那一片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驚了一跳。釀造猴兒酒和花果酒的石頭缸全部搬去了后院,前院里砌了兩個巨大的灶臺,正蒸著一鍋糯米飯,看樣子是早就熟了的,旁邊的人卻沒有將它抬下來的意思;另一頭更要命,三個伙計抬著一個巨大的蒸籠,里面的糯米已不知蒸鍋多少回,軟爛黏糊,然而那三個人,卻仿佛渾然未覺,再一次將它擱在了灶火上。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林初荷心里一急,砰地拍了一下院門,大聲嚷了起來。
釀造黃酒,對于糯米飯的要求是很嚴苛的,從品質到火候,都必須精確掌握,否則,釀出來的酒不僅味道淡薄,更有可能令一冬的辛苦毀于一旦。小山居的這些伙計雖然不少是新手,但辦事向來認真有交代,今兒是怎么了,腦子被雷劈了?
她那一聲喊叫,動靜著實不小,場子里好幾個伙計都朝她這邊望了過來,但只瞅了一眼,很快又重新忙活起自己的事兒來,仿佛當她不存在一般。林初荷訝異之余更是氣得半死,瞧見小六子從旁邊路過,連忙一把將他揪了過來。
“你們在干嘛?皮癢癢了是不是!這糯米飯蒸成這樣,釀出來的酒還能喝?牛大栓他們不懂也就罷了,這蒸飯的事兒你可是行家里手,怎么也不看著他們一點?”她簡直有點氣急敗壞,沖著小六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吼。
“哈哈!”誰料到,小六子見她又氣又急,居然噗嗤笑了出來,一邊笑還一邊撓了撓頭,“曹師傅就說,你要是看見這個情形,肯定會氣暈過去不可,叫我們別理你。嘿,還真讓他給說著了!”
“你還有臉笑!”林初荷氣得更加厲害,叉著腰道,“敢情兒還是曹廣森讓你們這么干的?小六哥,他那人多灌了兩口酒就要胡來,你不說看著他點兒,怎么還跟他一起混鬧!”
“自打開始釀新酒,曹師傅可一口酒都沒沾過。”小六子仍是笑嘻嘻的,“荷妹子你別著急,這是他吩咐下的,說咱的新酒就要這樣釀,飯要蒸上好幾遍才行。我瞅他那樣子挺清醒的,不像是說醉話。放心啊,我們心里都有數。”
曹廣森到底想干嘛?林初荷松開手,放了小六子離開,自己就蹬蹬蹬幾步走到場子中央,中氣十足地大聲叫道:“曹廣森,你給我出來!”
靠著墻根兒那間小屋子的門開了,曹廣森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從里面走了出來,打眼瞧見林初荷,便爽朗一笑:“啊哈,小姑娘找我有事?”
“廢話,你說呢?”林初荷拉著他走到一個大蒸籠前,指著里面已經蒸得軟塌塌的糯米飯,氣哼哼地道,“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是怎么回事唄!這飯都成這樣了,回頭還能拿來釀酒?我說你糊弄誰呢!前兩天進貨的時候,你就偏要買這種最貴的糯米,為了酒的品質,我也就不跟你多計較什么,可你咋能糟蹋東西呢?”
“小姑娘別急,咱有話慢慢說嘛,你看你這拉拉扯扯的,影響可不好!”曹廣森打了個哈哈,一面就將林初荷讓到場子里的桌邊上坐了,不緊不慢地道,“咱小山居是借錢開的,對你我來說都很重要,咋的我都不會亂來,你說是不?這次大雪之后,咱們要釀的這一批黃酒,就得采用這樣的法子。”
“別賣關子,有話快說!”林初荷恨不得抬腿踹他一腳。
“呵呵,小姑娘可有聽說過桃花源?”曹廣森大大咧咧地問道。
“桃花源?陶淵明的那個桃花源?”林初荷眉頭一皺,不假思索地道。
“哈,我就說小姑娘是個有見識的!”曹廣森又笑了起來,“沒錯,咱這回制的這批酒,正是采用了武陵桃花源酒的釀造方法,又加入了我自己的一點點心得,改良而成。不瞞你說,釀造這武陵桃源酒,一直是我的心愿,只是因為使用的原料繁雜,工序也比較繁瑣,之前始終未能成行。眼下咱有了自己的酒坊,那肯定得大花心思,搞點新玩意兒出來,小姑娘也不愿意咱老是跟在別人屁股后頭走吧?”
短短幾句話,林初荷已然聽出他不像是在開玩笑,語氣也就緩和了:“這么說……釀這個酒很麻煩?你有把握嗎?”。
“啥叫我‘有把握嗎’,小姑娘,你這是在懷疑我?”曹廣森倏然沉下臉來,“旁的咱都好說,但釀酒這事,我是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對我有所質疑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你要是不相信我,咱倆趁早撂開手各干各的!”
“你這是干啥,還鬧上脾氣了不成?”林初荷心知,但凡是有真本事的人,性情難免總有些乖戾,見他當了真,便翻了翻眼睛,“釀酒的事兒,我自然沒你懂得多,但咋說咱倆都是這酒坊里能做主的人,那就得負責任,咋的,還不興我問問了?”
“……我也沒說不讓你問哪,但你多少注意點語氣行不行?”曹廣森一愣,又嘻嘻笑了起來,“我這人,最煩人家對我指手畫腳的,老子要辦個啥事兒,那心中必然是有數的,不會瞎鬧騰。不過……嘿嘿,我倒忘了小姑娘是個急性子。我知道你對酒也是很有興趣的,那行,那我就跟你說說?”
他說著便一招手,叫伙計替他端來一個密封的甕。
“哼,派頭還挺足!”林初荷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句。
“當伙計的給釀酒師打下手,那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曹廣森搖頭晃腦道,“你聽我告訴你,這武陵桃源酒,釀造過程中有兩個方面與一般的黃酒不同。其一,你也看到了,就是這糯米飯,不僅得用最好的米,釀造之前,還得反復淘洗二三十遍,直至水清為止。緊接著,咱就要把這糯米反復蒸制,直到軟爛的程度,然后再攤開放冷。”
“這其二嘛,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桃源酒的魂之所在。”他一邊說,一邊將那密封的甕打開,珍而重之地遞到林初荷面前,“你瞧瞧,這是啥?”
甕中是一塊塊大小如棗核般的酒曲,散發出濃重的酒氣,氣味十分復雜,粗粗一聞,便能感覺到里面似乎混雜了幾十種的藥材,馥郁幽香,濃重醉人。
林初荷猜度這酒曲恐怕來頭不小,卻偏生不愿曹廣森太得意,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來,嗤之以鼻道:“嘁,不就是酒曲嗎,誰還能沒見過?”
“哈,小姑娘這是跟我逗悶子呢,甭以為我瞧不出。”曹廣森爽朗笑道,“這便是釀造武陵桃源酒的酒曲,與一般咱們市面上買到的不可同日而語。在咱們釀酒行業之中,管這東西叫做‘神曲’。”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曲?”林初荷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前世由于對酒有興趣,她閑著沒事的時候,也會翻看一些書籍,知道這所謂的神曲又被稱為“百草曲”,是用幾十上百種草藥經過非常復雜的工藝制作而成,既花時間又花金錢,算是釀酒行業中十分精貴的一種材料。
在如今這個年代,莫說是一般的山野村間,就算是鎮上或是縣城里稍微大一點的酒坊,若沒有雄厚的財力支持,輕易也是用不起的,曹廣森怎么會有?
像是瞧出了他的疑問,曹廣森便淡淡笑道:“小姑娘連這神曲也聽說過?那么想必你該清楚,這種酒曲是用枳實、香附子,白芍,首烏片,青皮等數十種草藥所制,且每一味藥材的炒制方法各不相同,工序十分繁瑣。制成之后切成小塊,還得要儲藏4個月后取出再曬,刷去霉毛,這才能用作釀酒。”
“這神曲,我手頭一共只得六七斤。你也知道我是個窮鬼嘛,這些年為了做出這曲子,我可是花盡了工夫,一直想要利用它來制造真正的武陵桃源酒。既然咱倆一起開了酒坊,你又將釀酒的事全都交給我處理,那么,我自然要拿出點真功夫來,不能叫你失望不是?”
林初荷恍惚記得,曹廣森正式搬到酒坊的那一天,的確是不知從哪里抬了不少家當,當時她還笑話他來著,卻沒想到,其中竟有這樣珍貴之物。
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概。曹廣森這人平日里不著四六,然而為了小山居,他可謂是將自己的家底兒都拿了出來,由此可見,他對于這個與自己合開的酒坊,著實足夠用心。
“小姑娘想啥呢?”見她半天不說話,曹廣森就道,“是不是擔心我手里的神曲太少,今年釀出一批來,明年便沒著落?咳,你用不著發愁,我瞅著咱酒坊如今生意挺好的,等到了明年夏天,肯定有足夠的錢買藥材做曲子。”
“不是。”林初荷搖了搖頭,“我是覺得,咱開這小山居,錢是你去借的,這酒曲,也是你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制出來的,我好像什么忙都沒幫上,什么也沒做。”
一更,稍晚會有二更
昨天停了一天的電,而且余震不斷,某朵雖然在成都,并沒什么危險,但時不時搖兩下,還真是挺恐怖的。四川的少年們都要注意安全啊!(。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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