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輩在山里玩了一會兒,四處逛了逛,林家柏又給自家姐姐摘了不少野果子,將衣兜塞得滿滿當當。眼看著日頭西落,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對于林初荷來說,這一趟進山,與其說是了解野果子的長勢,倒不如說,是在忙里偷閑,給自己放個假。這個年代沒有任何污染,山里的氣候又十分宜人,身處于林間,深吸一口氣,就會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那清新干凈的空氣洗刷了一遍,從頭到腳無不熨貼。在這里,沒有譚氏的嚎叫斥罵,也用不著時時刻刻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只需要盡情的放松,這樣的感覺,可遇而不可求。
回到林家時,家家戶戶的炊煙已經升了起來,李氏也正在廚房里忙活。自從林初荷去了簡家,里里外外這些個繁雜活計,便全賴她一個人張羅。平日家中人口少,倒還能糊弄過去,然而今天,閨女和未來的姑爺回來了,吃食上就不能不講究一點。她一個人準備一桌菜,就算再能干,也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林初荷在林子里轉悠了一下午,身上蹭了不少土,進廚房洗手時,見李氏一邊炒菜,一邊還得顧著灶下的火,頭發掉下來好幾綹也顧不得挽上去,便卷起袖子從她手里奪過鍋鏟,將大炒鍋里已經烘得焦黃的山雞肉翻了翻。
“咳,用不著你呀!”李氏趕緊就上來攔她,口中一疊聲地道,“你平日里在老簡家就是干不完的活兒,好容易回趟家,哪有再讓你動手的道理?我也累不了兩天了。等趙獵戶那閨女過了門兒,咋說都是個幫手。你快往邊上站點兒,省得熏你一身油煙子。”
“不過是炒兩個菜,算不得啥。”林初荷躲開她的手,麻利地往鍋里倒了兩碗水,蓋上鍋蓋,又轉過身道,“還有啥菜?我幫著你一氣兒做好了。咱也能快點吃飯。山里頭逛了一圈,我早都餓得前心貼后背了!”
李氏拗不過她,嘴角朝上彎了彎,指著旁邊的菜筐道:“你哥頭前兒挖的春筍,咱炒筍片吃。這玩意兒啊,得油氣重了才香,最好用大肥肉一起炒,那叫一個香!這種吃法。咱家吃不起,湊合湊合,嘗嘗味道吧!還有那豆腐……”
“還是跟老黃家買的?”林初荷順口問道。
李氏頓了一頓,正要開口,林家槐走了進來,從水缸里舀了一碗涼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眼看見案板上的豆腐,就有些吃驚地道:“娘,老黃家的豆腐,他們自個兒不是早就吃完了嗎,這你是上哪兒弄來的?你該不是下山了吧?”
“唔?”林初荷莫名其妙地看向林家槐。
“妹子,下山幾個月,咋啥都不記得了?”林家槐皺著眉頭看了他娘一眼,啼笑皆非地道。“老黃家又不是賣豆腐的。他家里人多,每到過年前,就要做上一大板豆腐,上次你回來。家柏就是上他家去買的。這都過了好兩個月了,哪還有的剩?娘這是去山下小集特意給你買的啊!”
“娘,你又何必跑那么遠?”林初荷心里,頓時就有些不是滋味。
從山腰上走到山腳,一來一回,怎么也得花上兩個時辰。這李氏,多半是趁著他們進林子的功夫,立刻跑去買的,只是因為林初荷喜歡吃。為了兩塊豆腐,花費這么大的力氣,誰又能說,她是個不知道心疼孩子的娘親?
“從前你在家那前兒,最愿意吃我燉的豆腐了。”李氏笑著道,“那些個貴價東西,娘供不起,你又不常回來,兩塊兒豆腐,咋都得讓你可著勁兒的吃啊!”
林初荷看了林家槐一眼,后者愣了一下,立刻便走了出去。她這才拉過李氏的手,垂下頭低聲道:“娘,我是你閨女,你別老把我當個客似的行不?我知道你心里有結,我……我不怨你了,真的。”
“哎,我知道,我就知道我閨女不會恨我一輩子的。”李氏鼻子一酸,險的又哭出來,將林初荷的手攥得死緊,道,“娘把你賣了,是娘對不住你,往后,娘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補償你。你是我肚子里扒拉出來的,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哇,我咋能不心疼?”
“好了娘,你別哭行不?每次我一回來你就哭,旁人還以為我咋欺負你了呢!”李氏手上的皮膚十分粗糙,從林初荷手背上滑過,蹭得皮膚刷刷地響,還微微有些疼。林初荷眼睛也有點發燙,連忙半開玩笑地打趣了一句,“咱趕緊把菜做好,過會子還有正事兒呢。”
“好咧,干活,干活!”李氏使勁點頭,背過身去,又揩了揩眼角。
吃過晚飯,趁著天還沒黑透,林家槐便去將那幾個與他相熟的年輕人叫了來。
這幾個年輕人,家里多半都是以獵野物為生,日子過得很清貧,乍一聽說有活兒干,自然都非常高興,不等林初荷把價錢開出來,一個個兒
地早已點頭如搗蒜,滿嘴里答應。
林初荷冷眼瞧著,這幾個年輕人身材都很結實,性子也皆是老實巴交的,應當能靠得住,也就放下心來,與他們商議好,由林家柏領著他們在山里摘果子,隔五天就往簡家酒坊送一回,每一百斤果子,就付給他們每人十文錢,按月結算,多勞多得。
“不過,你們也不能為了多掙倆錢,就死命地往酒坊里運果子。若是一氣兒就送來千兒八百斤的,我家里又用不完,堆在那里全都放壞了,那不是糟踐東西嗎?”林初荷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是在笑,眼神中卻透出嚴厲和不容置疑,真有兩分說一不二的意味。
“荷妹子,咱當了十幾年的鄰居,我們是啥樣人,你還不知道?肯定不能胡來啊!”其中一個叫劉阿三的男子便站出來道。
林初荷點點頭,又吩咐了他們幾句,便讓他們各自回家。林家槐見人都散了,便湊了上來,吭吭哧哧地道:“妹子,我有個事……”
“咋了哥,你跟我還客氣?”林初荷大概明白他想干啥,忍不住撲哧一笑,滿眼促狹地瞧著他。
“也沒啥,就是吧,你說,如果我跟著阿三他們一起幫你摘果子,運果子,你能不能也付我點工錢?你知道,老趙家那閨女,說話就要過門了……”
跟自己的妹子張嘴要錢,讓林家槐這個老實人渾身都不自在,臉紅得如同煮熟的螃蟹,嘴里結結巴巴地道。
“哥,我本來就是想跟你提一提這個,你自己說出來了,那當真再好也不過。”林初荷見他這樣,也不好再逗他,正色道,“有你在,即能幫我看著他們一點兒,還能給家里添些進項,勞動所得,理所當然,這是好事呀,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嘿嘿,我就是覺得不得勁兒。”林家槐抓撓著后腦勺,笑得一臉尷尬,“你放心,我是你親哥,幫你辦事,我肯定不會打馬虎眼的。妹子,家里還有一只山雞,我舀去烤了給你吃好不?”
“不用了哥,明兒一早就得回小葉村,我想早點睡。”林初荷搖搖頭道,“你那一手好功夫,可千萬得藏著掖著點兒,別給旁人學去了,以后可有大用處呢,知道不?”
“因為啥?”林家槐摸不著頭腦。
“過些日子再跟你說。”林初荷神秘兮兮地沖他一笑,接下來,卻是任憑他怎么問,也不再開口了。
“那行,那你歇著。”林家槐倒也不堅持,摸了摸她的腦門兒,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這一晚,林初荷照舊是將簡吉祥安排在林家槐兩兄弟的房間歇息,自己則跟了李氏一起睡。第二天清晨,李氏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飯,林初荷和簡吉祥吃得飽飽的,便收拾了東西準備回村。
再一次分別,李氏的心情與上一回卻是大不相同,臉上不見一絲愁容,只管拉著林初荷的手殷勤囑咐,再不怕她嫌自己嘮叨。末了,摩挲著她的小臉,愛憐地道:“下個月要是有空,可千萬別忘了回來喝你哥的喜酒,等咱家日子寬裕了,娘給你做兩件衣裳。小姑娘,又長得俊,正是該打扮的時候哪!”
林初荷臉上沒有一丁點兒不耐煩地神氣,乖巧柔順地將她的吩咐一一收下。渀佛就是一夜之間,她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盡管不常回來,但山上的這個家,或許才是她最為牢實的靠山。
兩人順著小路下了山,進村之后也沒有回家,徑直就去了隔壁酒坊。兩天之后,第一批野果子就要送來,酒坊里的伙計都得事先分好工,各人顧好自己的事,以免真忙活起來的時候,會兩眼一抹黑。
這一通忙活,轉眼便到了晚上。酒坊里的伙計陸陸續續走了,林初荷急切地要把釀酒的計劃規程整理出來,索性便沒有回去,只把簡吉祥趕回家吃飯,自己正好點了燈,在一片寂靜中安心將思路前前后后地理清楚。
也不知在酒坊呆了多久,她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剛一抬頭,就見簡元寶嘭地一聲撞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大聲嚷道:“姐,你瞧見大姐沒有?”
簡如意?方才,她曾經給自己送了晚飯過來,一句話也沒說,撂下碗就走了,林初荷也懶怠搭理她。按說,她送完飯,就該回家去了才是,難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了?”她站起身來給簡元寶倒了一碗水,“喝兩口,別著急,慢慢說。”
簡元寶抱著水碗猛吞了兩大口,一抹嘴,心急火燎地道:“姐,大姐她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