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二年冬,鎮東大將軍魏延戰死,車騎將軍魏霸、蕩寇將軍魏風護送遺體返回荊州。天子下詔,贈車騎將軍印綬,謚曰忠,考慮到其長子魏風、次子魏霸皆先以軍功封侯,故以三子魏武嗣爵。
魏家是義陽人,義陽現在已經劃入大漢疆域,自然無須再費周折,魏霸直接把魏延的遺體運回了義陽,然后在義陽住了下來,準備操辦喪事。
魏延本人人緣不好,可是他畢竟是追隨先帝的老臣,更重要的是他兒子魏霸現在是威名赫赫的車騎將軍,蜀漢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大將,所以來吊喪的人特別多。魏霸和從成都趕來的主母張夫人商量之后,決定停靈三個月,大肆操辦一下,以示哀榮。
漢人重孝道,喪事本來就夠繁雜的,魏霸又有心大操大辦,那就更有些收不住了。
義陽,一時成了魏家的義陽,到處都是和魏家喪事有關的人。
魏風是嫡長子,魏武嗣了爵,理所當然的成為喪事的主要代表,迎來送往,他們都必須出場。可是最忙的卻不是他們,而是魏霸。魏霸除了要配合操辦喪事之外,還負有更艱巨的任務。
繼承魏延政治遺產。
雖然魏延在政治上是個窮鬼,仇人不少,朋友不多,可是爛船還有三斤釘,魏延做了這么多年的重將,多少還是有點人脈的。如今死后哀榮極盛,天子降詔贈謚,原本有一些不太親近的現在也成了至交,不遠千里的趕來吊喪。這是一個廣結人脈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抓住。
在很久之前,魏霸就和主母張夫人有過默契。張夫人雖然遺憾自己的兒子魏風被庶子魏霸壓過風頭,可是她也清楚。魏風著實不是玩政治的材料,要和魏霸爭風,只會引起內訌。反被外人鉆了空子。與其如此,不如主動讓賢。由魏霸來主持魏家,相信以魏霸的性格,自然不會虧待了魏風。
有了這個默契之后,她才會讓習夫人從成都回到襄陽,其后的形勢證明,她這個決定是非常英明的。現在魏延戰死,魏家家主的位置空了出來。張夫人就主動提出,由魏霸來做魏家的新一任家主。
家主不是那么好當的,擔負著整個家族的重任,外人看到的只有家主的威風。卻沒幾個人看到家主要承擔的責任。魏家大小數十口,部曲三千家,涉及到上萬人,再加上新朋舊友,至親故交。頭緒之繁忙,絕非魏風那種頭腦簡單的人所能擔任的。
即使是魏霸也被這些事折騰得疲憊不堪。好在大局還有張夫人掌控,身邊有夏侯徽這個才女幫忙,事情總算處理得妥妥貼貼,沒出什么紕漏。
這一日。諸葛恪來到了義陽,拜祭了魏延之后,被人帶到了魏霸的書房。
兩人分賓主落坐,諸葛恪仔細的打量了魏霸一眼,很誠懇的說道:“將軍,你瘦了。”
魏霸詫異的看看諸葛恪,沉默片刻道:“家父不幸辭世,事務繁雜,豈能不瘦?”
諸葛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魏霸不待見他,這話是變相的讓他有話快說,不要啰嗦。他們原來雖然是敵人,可是一直很談得來,現在他成了諸葛亮指定的繼任者,和魏霸站到了對立面,就沒有那么親近了。可是魏霸現在口氣這么生硬,卻不是因為他們是敵人,而是魏霸要示強。在實力受損嚴重的情況下,他更要示強,以打消丞相府的一些想法,正如他當初悍然斬殺王平一樣。
諸葛恪心知肚明,也不點破,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奉丞相之命,與費文偉一起負責談判事宜,不日即將奔赴許昌。將軍可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魏霸拱起了手,淡淡的說道:“我現在是丁憂在家,不問國事。既然丞相安排你來,想必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就按照丞相要求的去辦便是了。”
諸葛恪堅持道:“將軍雖然丁憂在家,可是你還負責東線戰場,豈能撒手不管?”
“東線戰場的事,我已經在奏疏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丞相難道沒看到?”
諸葛恪為難的呲了呲牙:“對將軍的建議,丞相有些不解之處,還想和將軍商榷一番。”
“哦?”魏霸貌似疑問的拉長了聲音,端起了案上的清茶,靜聽下文。
在送上彭城之戰報告的時候,魏霸就已經擬好了東線戰場的人員安排。彭城一戰,他意外受損,原本的計劃無法執行,必須做出調整。他把陸遜放在首功,請求朝廷將陸遜由吳將轉為漢將,并由潁川移駐徐州,駐彭城,負責東線戰場的整體事宜,自己則退回荊州守孝。
這個方案不僅是他和陸遜互換了位置,而且有另外的功效。
諸葛亮當初同意陸遜居中路,不僅僅是因為陸遜一直駐守在這一帶,主要還是想把陸遜拉攏過來,利用陸遜來隔斷魏霸和李嚴的聯系,將來好各個擊破。不料陸遜不顧諸葛亮的示好,主動和魏霸親近,諸葛亮的計劃全部落空。
現在魏霸要讓陸遜代替自己坐鎮東線戰場,其實就是將揚州的好處讓給了陸遜,以換取他的繼續支持,自己則回到荊州坐鎮中路,既可以抓緊時間休養生息,又和李嚴靠得更近,便于從關中補給戰馬。將來一時實力恢復,再次出師北伐,他就是中路大軍的統帥,李嚴、陸遜都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諸葛亮豈能容忍這種情況出現。
“將軍,彭城一戰,若是司馬懿及時跟進,事將奈何?”
“若司馬懿及時跟進,我現在就不能坐在這里和你說話了。”
“司馬懿錯失良機,以至于張郃白白戰死,彭城失守,曹魏左翼空虛,為何卻沒有受到懲處?”
魏霸瞥了諸葛恪一眼,微微一笑:“丞相是怕陸遜成為第二個司馬懿?”
“將軍明見。”
“那依丞相的意思呢?”
“另擇他人負責東線戰場,陸遜依然在中線,兩面夾持,不讓他有坐大的機會。”
“誰?”
“馬忠。”
“馬忠啊。”魏霸呷了一口茶,沉吟不語。
馬忠是諸葛亮的死黨。在諸葛亮執政之前,他的官職是漢昌長。建興元年五月,諸葛亮開府,召他任門下督,建興三年正月,諸葛亮準備南征,就先任命他為牂牁太守,其后一直坐鎮南中。他當然有能力,能在牂牁那種蠻荒之地做太守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出大紕漏,足以證明他的手段。可是他能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內升任二千石,卻是諸葛亮一手提拔的結果。
馬忠還是巴西郡閬中人的代表。他和曾在李嚴身邊做臥底的狐忠是表兄弟,和剛剛被魏霸斬殺的王平也是同郡知交。巴西郡閬中人在劉備時代曾經顯赫一時,黃權就是其中的代表。夷陵一戰,閬中人損失太大,一直沒能緩過氣來。現在,諸葛亮和他們找到了共同利益點,想借閬中人的力量破局了。
“馬忠恐怕沒有指揮數萬大軍的經驗吧,驟然上任,是不是合適?”
“將軍所慮甚是。不過,張郃戰死,曹魏如今也是力不能攻,正是讓馬忠熟悉情況的時候,再配以良謀善士,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不知是什么樣的良謀善士?”魏霸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諸葛恪:“元遜兄是不是又技癢了?”
諸葛恪微微一笑:“我哪有這個本事。這次先去談判,如果立有微功,準備再到鎮北大將軍麾下歷練幾年。”
鎮北大將軍是魏霸為陸遜請封的軍職,諸葛亮安排諸葛恪到陸遜帳下聽令,怎么聽都覺得有問題。而且,東線由馬忠代替,中路依然交給陸遜,以后慢慢由諸葛恪架空,魏霸干什么?在家丁憂?
魏霸覺得好笑,但是他沒有反駁,反而點了點頭:“丞相的建議,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不過,一個人的道理終究不夠全面,不由再請大將軍議一議吧。至于我,就不參與了。你看,我實在是忙得很,把家父的喪事辦完之后,只想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
“將軍節哀順變。”諸葛恪客客氣氣的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諸葛恪退出書房之后,魏霸又想了好一陣,不禁冷笑。他讓人請來了馬秉。馬秉是馬良的兒子,馬謖的侄子,這次是代馬謖來吊喪的。他的從妹就是諸葛喬的遺孀馬氏。
“你來之前,有沒有見過丞相?他身體怎么樣?”
馬秉一聽就明白了:“丞相雖然每天練習云手,服用參湯,可是公務太忙,身體一直不太好。入秋后,又添了咳血的毛病。黃夫人到處求醫問藥,都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原來如此。”魏霸點了點頭,打量著馬秉,話鋒一轉:“你父親去世之后,你好象一直在做騎都尉?”
“是的。”
“習慣么,想不想挪個位置?”魏霸笑道:“帶兵打仗太兇險,你不怕?”
馬秉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叔叔那樣的將才,哪有帶兵的本事,只是一時沒有更好的去處,只好領著騎都尉的俸祿混混。”
“去牂牁做幾年太守如何?”
騎都尉比二千石,是個閑職,牂牁太守二千石,實權在握,兩者看起來級別差不多,實際上不可同日而語。馬秉聽了這句話,不禁大喜,拜服在地。“多謝將軍提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