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真正的算無遺策。
兩軍對壘,如果強弱懸殊,那弱者除了智取之外,別無他途,否則只能被對手順理成章的碾壓成泥。對于強者來說,不管對手使出什么樣的計策,他只要不疏忽大意,落入對方的算計之中,不犯低級錯誤,就不會出現逆轉這種事,不會有什么真正的危險。
可是,如果雙方實力相近,而且都是非常高明的人,那情況就不一樣了。一旦被對方抓住破綻,或者沒能覺察對手布下的陷阱,就完全有可能遭受重大損失。
張郃要重奪彭城,魏霸要保住彭城,雙方都沒有退路。兵力相近,兩人都是以奇變著稱的名將,只要稍有疏忽,被對方掌握了主動,那就是一個覆敗之局。對于兩國來說,可能意味著彭城的得失,對于他們個人來說,也許就意味著一個大勝或者慘敗,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在這種情況下,魏霸猜不透張郃的用意,對他的心境影響有多大,可想而知。
張郃橫亙在他和彭城之間,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張郃的計劃橫亙在他的心里,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水。
怎么看,張郃的計劃都像是破釜沉舟——說得難聽一點叫破罐子破摔,可是魏霸不愿意接受這種看起來合理,實則不合理的推斷。在他看來,張郃不可能是破罐子破摔的人。當初在隴右,他看起來也沒什么希望。最后不是一樣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會,擊敗了馬謖,將諸葛亮推到了尷尬的境地?
這樣的人,只要活著,就沒有失敗。
兩天的戰斗激烈而平淡如水,漢軍在鄧艾的指揮下穩步推進,一切按計劃進行。如果明天依然如此,那么最多兩天之后,鄧艾就可以鑿通張郃的大營,將糧草和軍械送入彭城。
張郃依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頑強的抵抗。想盡一切辦法克服軍械上的不利,陣地在慢慢收縮,卻沒有撤退的跡象。普通人覺得他是在掙扎,魏霸卻覺得他像是毒蛇在盤踞起來。準備發出雷霆一擊。
魏霸與諸將商量了很久。也沒想出有什么辦法。不過。誰都看得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戰局將變得越來越復雜。有可能演變成一場規模宏大的決戰。這不是目前的魏霸希望的結果,要想避免這種情況,減小傷亡,最好在夏侯霸等人趕到之前解決戰斗。
魏霸沉思半夜,接受了這個建議。
第三天清晨,魏霸派人給陸遜送出消息,讓他密切注意夏侯霸的動向,同時下令鄧艾加快攻擊速度,與周里外夾擊,力爭在一天內打通張郃的陣地,結束戰斗。
戰鼓聲在戰場上空炸響,鄧艾指揮部下,將霹靂車、連弩車盡可能的前移,對經過兩天互相攻擊,遠程打擊能力已經大大減弱的魏軍發起了最猛烈的攻擊。攔在鄧艾面前的是一萬余步卒,這些人雖然數量不少,但是大多是彭城附近的郡卒,戰斗力都不是很強,面對以荊州諸蠻組成的漢軍步卒,他們打得很艱苦,完全處于守勢,沒有多少還手之力。
攻擊半天,鄧艾將陣地向前推進了三百步,再往前三百步,他就能鑿通張郃的陣地,完成任務,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彭城已經在望,擋在他面前的魏軍士氣低落,看起來不堪一擊。
戰場暫時安靜下來,雙方都抓緊時間吃飯,誰都知道,下午的戰斗至關重要,很多人可能沒有機會吃晚飯了。
彭城上的士氣也開始高漲起來,周、丁奉分工合作,一個守城,一個準備出城,與鄧艾一起夾擊張郃,加快破陣速度。
丁奉有些興奮,叉著腰,看著城外隱約可見的漢軍戰旗,笑道:“仲英,你知道不,鄧士載和你一樣,是少主看中的人之一。少主眼界很高,一般來說,沒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你和士載是為數不多的兩個,也可能是僅有的兩個。你看,他的攻擊多犀利。”
周沒丁奉那么興奮,他的目光落在張郃的陣地上,隨口應道:“這種仗,誰都能打,他領的是精銳,張郃用的是普通郡兵,雙方的戰力本來就不在一個層次上。再加上軍械的差距,打成這樣,最多也就是中規中矩吧。”
“喲,這么說,要是你周仲英指揮,能打得更好?”
“那倒也不至于。”周搖搖頭:“這種陣地戰,本來就看不出什么水平高低,只要不犯渾,雙方拼的就是實力。”他指了指張郃的陣地,眉頭微蹙。“我倒是覺得,張郃好像在等待什么,他太鎮靜了。如果一直這么打下去,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成功的可能。”
“他本來就沒什么成功的可能。”丁奉不屑一顧:“你別忘了,建興九年在隴右,他最后沒能攻取上邽,就是敗在我家少主的手上。當時我家少主還只是一個丞相府參軍,時隔五年,我家少主已經和他一樣是車騎將軍,他哪里還有勝利的機會。”
周瞥了丁奉一眼,歪了歪嘴:“本事和官職有什么關系,誰說官越大,本事就越大?照這么說,少主的用兵能力還不如李嚴了?”
丁奉嘿嘿一笑,不與周爭辯,他知道周有些不服魏霸。
“打到現在,張郃一直沒有動用騎兵,他究竟在等什么?”周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著下巴,沉吟道。
“出騎兵又有什么用,你以為蕩寇將軍是在那兒玩呢?”
“蕩寇將軍只有五千騎,張郃可有萬騎。”周閉上了眼睛,眼皮突然跳了兩下,猛的睜開眼睛,低聲罵了一句:“靠,不會吧。”
“怎么了?”丁奉連忙問道。
周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張郃……”
聽了周的解釋,丁奉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兩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搖搖頭:“不太可能,不太可能,這個機會實在太小了。”可是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濃濃的擔憂。
張郃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酒杯,抬起頭,目光掃過田復、張雄等人,一字一句的說道:“諸君,彭城的得失,我大魏的國運,盡在今日一戰,請諸位滿飲此杯。若能大敗賊寇,斬殺魏霸,再與諸君痛飲。”
“喏。”眾將轟然應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多謝諸君。”張郃長身而起,拱手環顧:“就此別過。”
“將軍保重!”諸位躬身領命,魚貫出帳。
田復大踏步的出了營,與張雄并肩而行。他偏著頭,笑了笑:“賭一個?”
張雄哈哈一笑:“字!”
田復掏出一枚五銖錢,往空中一拋,五銖錢在空中打著滾,又落回他的手中。張雄看了一眼,唾了一口:“你小子做弊吧,怎么每次都是你贏?”
“愿賭服輸。”田復哈哈大笑,走到戰馬前,翻身上馬,曲指一彈,五銖錢向張雄飛了過來。“留著作個紀念。”說完,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張雄接住錢,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不禁“咦”了一聲,恍然大悟,笑罵道:“這個田錦江,看起來老實,原來卻是個大滑頭。怪不得老子一直輸,這枚錢根本就沒字啊。”
仿佛聽到了張雄的抱怨聲,田復快意的笑聲從遠處傳來,他扯著嗓子,唱起了那首離別歌,跟在他身后的親衛們也都是家鄉來的燕人,對這首離別歌非常熟悉,也一起跟著大聲哼唱。歌聲慷慨悲壯,聞之若有金鼓之聲。
騎兵大營在彭城以西的一座小山坡上,離戰場有六七里,既保持對大軍側翼的保護,又有足夠的沖鋒距離。田復回到自己的大營,五千精騎已經準備妥當,騎士們站在戰馬旁,一手持矛,一手挽韁,靜靜的看著田復。
田復勒住韁繩,滿意的打量了一下麾下的將士。他拔出腰間的長刀,緩緩指向東南方向,厲聲長嘯:“死戰!”
“死戰!”五千將士齊聲怒吼。
田復輕踢戰馬,在陣前奔馳,再次怒吼:“死戰!”
“死戰,死戰!”騎士們吼聲如雷,翻身上馬,緊握手中的武器,高舉向天。
田復在陣前奔馳了一個來回,撥轉馬頭,向東南方向奔去。
一千親衛營緊緊跟上。
左右兩側的千人隊加快速度,從田復身邊掠過,如雄鷹展開雙翅。
五千騎慢慢啟動,平地卷起一聲驚雷,向五里外的魏風陣地沖了過去。
就近監視的漢軍斥候像是受了驚嚇的兔子,紛紛從藏身之處跳了出來,翻身上馬,向大營方向狂奔。
田復端坐在馬背上,雙目微闔,感受著越來越勁的寒風,不動如山。
正在吃飯的魏風接到了斥候的報告,扔下碗筷,翻身上馬,拔刀出鞘,興奮的吼叫起來。
“準備戰斗——”
就在陣前吃飯的騎士們紛紛上馬,拔出武器。他們的陣型就是隨時準備沖鋒的陣型,此時此刻,得知敵人在迅速接近,他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催動戰馬,開始加速。
親衛騎護著魏風,卷起一陣旋風,向越來越近的魏軍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