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向諸葛亮求援,諸葛亮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洛陽一戰無功而返,他在朝堂上受到了李嚴的步步緊逼,在經濟上也蒙受了重大損失。魏霸催債,實在大出他的意料。可是他現在連陣亡將士的撫恤都拿不出來,又哪里有錢還給魏霸。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沒有達到預先的作戰計劃么。如果攻克了洛陽,立了大功,繳獲了大量的戰利品,哪里會有現在的窘境。
一步落空,步步受窘,這就是諸葛亮現在的境遇。他哪里還能安下心來休養。吃得越來越少,睡得越來越少,他的身體狀況也不一天不如一天。姜維在攻打壺關,連個給他分憂的人都沒有,他就是想休息,也找不到信得過的幫手啊。
面對兄長的關心和責備,諸葛亮很無奈,甚至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對于孫權購買戰馬的打算,他表示歡迎,卻有一些憂慮。
“這些戰馬都是什么人買的?”
“兩類人。”諸葛瑾輕嘆一聲:“一是宗室諸將,二是江東籍的將領。江淮人實力有限,不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如此下去,吳軍之中,就不會再有江淮人的立錐之地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諸葛瑾沉默了片刻:“元遜兄弟也在軍中,你覺得他們哪個能成大器?”
“兄長想為他們購買戰馬?”
諸葛瑾點了點頭。
諸葛亮沉吟片刻:“自家兄弟,就不說客套之辭。元遜有才,卻生性粗疏,得吳王信任,能成大業,卻也能誤大事。至于叔長,生于富貴長而驕奢,尚不及元遜。”
諸葛瑾沉思了片刻:“那么還是元遜好一些?”
諸葛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諸葛瑾猶不死心他還能怎么說。再說了,這大概也是無奈之舉,孫權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江淮系從此一蹶不振,讓江東系獨大。
“我會盡快的調集戰馬,不過你們小心些如果讓魏霸聽到了風聲,他恐怕又會來討債。”諸葛亮苦笑道:“我欠了他一大筆錢。”
諸葛瑾也苦笑道:“不僅是你欠他錢我們也欠他不少錢。”
湘關,魏霸迎來了來自成都的貴客:李豐。
再一次擔任使者與魏霸會面李豐沒有了上一次的拘謹。他泰然自若的接愛了魏霸的款待酒足飯飽之后,魏霸將他請到了書房。
此時,李豐才收斂了一些傲氣,擺出了一副禮賢下士的謙遜,向魏霸拱了拱手:“將軍此次奉家父之命前來,是有幾件事想請教將軍。”
“少將軍請講。”魏霸笑嘻嘻的說道:“你不要擔心隔墻有耳,有什么話,出于你口,入于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如此甚好。”李豐很滿意魏霸的態度。“第一件事:你是否的確賣過烈火彈給魏國總共多少?”
“有。”魏霸不假思索的說道:“總共一百萬。”
“這么多?”李豐佯作驚訝的說道:“將軍有所不知,上次朝議丞相的洛陽戰事有人便說丞相之所以不勝,就是因為魏軍有大量的烈火彈,是以遭受重大挫折。將軍是此次失敗的元兇,將軍有通敵的嫌疑,要求大將軍下令,緝拿將軍回京問罪。”
魏霸撇了撇嘴,不屑一顧:“這樣的流言蜚語,無非是為丞相開脫,不聽也罷。”
“可是將軍剛才也說,你的確賣過烈火彈給魏人,而且數目不少。”
“是的,可是那都是戰前的事。丞相出兵洛陽,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官方的通知。我一直以為魏人買這些是用來對付吳人的,哪知道丞相會出兵。”魏霸嘆了一口氣:“雖說我問心無愧,可是我也知道大將軍難做,此情銘記在心,將來必涌泉相報。”
李豐笑了。他當然不是來抓魏霸的,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賣個人情給魏霸,好為接下來的談判做鋪墊。
魏霸這么識相,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請將軍放心,家父是相信你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坐在這里了。哈哈哈……”李豐故作爽朗的笑道:“第二件事,將軍有沒有出售戰船給魏人?”
“究竟是誰對我不利,造我的謠?”魏霸惱怒不已,“我是賣過船給魏人,可那些都是貨船,不是戰船。曹氏篡漢,漢賊不兩立,戰船乃國之利器,我怎么可能賣給他。船又不是烈火彈,用完就沒了。”
“那將軍能造戰船嗎?”李豐笑盈盈的問道。
“當然能。”魏霸狐疑的看著李豐:“少將軍的意思是……”
“如果將軍能拿出真正的戰船,和魏人買去的商船一比較,那事實也就能一目了然。如果將軍能率領這些戰船攻打魏國,謠言自然不攻自破。誰會相信將軍把利器與人,給自己制造麻煩呢。”
魏霸笑了起來,連連搖頭。“少將軍,你太高看我了。我是和襄陽水師一起打過仗,現在也能造船,可是我對水戰一竅不通。大將軍如果出師,我可以提供戰船,領軍的人嘛,大有人在,還是大將軍自己選吧,我就不去獻丑了。”
李豐眨眨眼睛:“依將軍之見,能統領水師的諸將中,是馮進合適,還是傅興更合適?”
魏霸笑笑:“少將軍,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孟達,他比我更熟悉他們。再說了,誰說統領水師的人只能從襄陽水師中挑選,成都也有水師,大將軍在永安和江州多年,手下不會沒有幾個精通水戰的人吧?”
李豐笑了,眼睛瞇得只剩下一條縫。魏霸簡直是太上道了,他原本還擔心魏霸會爭功,現在看來,魏霸很識相,一點也沒有和李嚴爭鋒的意思。
“那還剩下最后一個問題。”李豐向魏霸靠了靠,顯得更加親密:“如果要裝備萬人水師,將軍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提供所有的戰船?”
魏霸沉吟了片刻:“這個我不是行家,還是請少將軍提供具體的戰船清單,我才能給你答復。就目前合浦船廠的規模而言,我估計至少要五年。當然了,如果各種物資供應及時,時間可能會縮短一些。”
“縮短到幾年?”
“交州木材不缺,遍地都是山林,可是交州缺鐵。”魏霸為難的說道:“目前我們用的鐵,一部分是從宛城運來,另一部分是從南中運來。我本來指望丞相能拿下河東,取河東鐵來支付我的貨款,可是現在能不能拿下河東還很難說。如果沒有足夠的鐵供應,不耽誤工期的話,應該可以縮短到三年。”
“三年啊。”李豐眉頭微皺:“三年,還是有些太久啊。”
“怎么,大將軍要用兵?”魏霸驚訝的問道。
李豐笑了笑,得意的點了點頭:“將軍,這其實才是最后一個問題。家父欲出兵伐吳,想聽聽將軍的意見。”
魏霸皺著眉頭,思索良久。“少將軍,我能先問一個問題么?”
“將軍請說。”
“丞相東征失利,短時間內恐怕不會再有實力出師。按說,朝堂之上,現在沒有人能威脅到大將軍的地位。在這樣情況下,大將軍有必要食言自肥,出兵伐吳嗎?丞相出師,為了是掌握兵權,與大將軍爭鋒。大將軍出師,又與誰爭鋒?大將軍已經位極人臣,再立功,可就是不賞之功啦,難道……”
“難道什么?”李豐眼神一瞟,話里有話的說道:“難道官至大將軍,就應該安享富貴,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魏霸一愣,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李豐。
李豐歪了歪嘴,不動聲色的看著魏霸:“將軍,家父有心為國家效力,為天下百姓謀太平,卻還得將軍這樣的英才相助才行。將軍愿意嗎?”
魏霸打了個激零,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避開了李豐的眼神,看著案上的手。兩只大拇指互相打著圈,過了良久,他才啞聲道:“少將軍,能否容我思量思量?”
“那當然。”李豐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這么大的事,當然要讓將軍考慮清楚再說。不瞞你說,家父和馬幼常對將軍你可是報以厚望啊。”
魏霸干笑了兩聲,喏喏而退。
看著魏霸匆匆的背影,李豐無聲的笑了起來。誘餌已經放出,就看魚上不上鉤了。
他并不擔心魏霸會去告發他,從他的這些話里,魏霸找不到確鑿的證據,這都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魏霸不會傻到這種地步。如果魏霸推辭,那很顯然,他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忠誠的下屬,以后和他合作的時候就要保持警惕。如果魏霸答應了,那就可以大膽的用他,能跟著一起造反的人,還有什么不可以相信的?
當然了,伐吳成功之后,是不是真的再進一步,那就看具體的情況而定了。這個主動權是牢牢掌握在李家手中的。如果有足夠的把握,想必父親也不會推辭再進一步——只有到了那個位置,權力才有可能真正的在家族內部傳承。如果把握不夠,那見好就收,做一個位極人臣的大將軍又有何不可?
韓非子說法術勢,這就是勢,居于高位者,才能隨時把握主動權。
李豐很享受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