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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諸葛亮坐在他那張堆滿了牘的書案后,一手撐著案緣,一手翻弄著那冊厚厚的軍功簿。費祎、馬謖各坐一邊,靜靜的等待著諸葛亮的意見。費祎臉色沉重,和路上時談笑風生的模樣判若兩人,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憂色。馬謖只是平靜的等待著,看不出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再次經過戰炎的歷練,他越發的顯得成熟,褪盡了刺眼的光芒。
“幼常,襄陽之戰,你有功。”
馬謖微微欠身:“此乃份內之事。”
“你是參軍,參謀軍事,自然是你的份內之事。然而主力已退,你仍然滯留在樊城,等到了一個戰機,這就不是份內事了。”諸葛亮淡淡的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魏風肯定是反對這么做的,以他的性子,他發現不了這么細微的變化。如果是魏霸在,倒還有幾分可能。”
馬謖頜首附和:“丞相所言甚是。魏風雖然進步頗快,用心卻不如魏霸。其勇武可嘉,若加以培養,將來必成一員斗將。”
“斗將也是難得。如此,則魏長后繼有人。”諸葛亮合上戰功簿,輕輕的拍了拍,嘆了一口氣:“可惜未能斬殺曹睿,要不然,我們現在的處境也不至于這么艱難。”
馬謖眉毛一挑:“丞相是擔心東吳與曹魏再次聯盟?”
諸葛亮點了點頭,憂心沖沖的看著馬謖:“長,你那個疑兵之計似乎沒有什么作用,曹睿收復襄陽之后,立刻派使者去了武昌,就孫慮之死向孫權致哀,頗有交好之意。孫慮現在還停喪武昌。一直未能下葬,我觀他的意思,似乎在看我們態度而定。”
“等我們去吊喪?”馬謖詫異的看了一眼費祎,費祎和他同行一路,一直沒有提到這個問題。“這個……似乎不太合適吧?孫慮只是個王子,又不是太子,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嗎?”
費祎看懂了馬謖剛才那一眼的意思,他笑道:“我在武昌的時候,孫權沒有提出這樣的意思。看來曹睿主動示好,讓他又覺得有了倚仗了。”
諸葛亮無奈的笑道:“魏吳來就是仇人,去年石亭大戰,曹休慘敗,今年襄陽再戰。孫權損失折將,兩人也算是打了個平手。可是對于我們來說,曹魏是毫無疑問的國賊,不管他們派人來和親的用意是真是假,我們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盟友。三國相爭,合兩弱敵一強,只有吳國才有可能是我們的同盟。這次引虎驅狼。雖說占了些便宜,卻也遺禍不淺。唉,年輕人,終究還是思慮不周啊。”
馬謖待說些什么。聽了這話,他又閉上了嘴巴。
“幼常,你這次立了功,是打算繼續留在府里幫我。還是想牧守一方?”諸葛亮看著馬謖,期待的看著他:“如果你還愿意在府里。那就擔任長史一職,與公琰一起共事。如果想牧守一方,那就去關中。”
馬謖有些詫異:“丞相,楊威公不是升任長史了嗎?”
諸葛亮惋惜的搖搖頭:“威公性子太急,與同僚關系不佳,鬧了些矛盾,前兩日便回家養病了。”
馬謖若有所思,又道:“關中三郡的太守還沒有定?”
“京兆尹已經確定了趙素,左馮翊和右扶風還沒有確定人選,趙素報了兩個人來,我一直拖著沒辦。關中重要,不能全交給漢中人,我要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在關中才行。”
馬謖想了想,又道:“我自己沒什么意見,全憑丞相吩咐。丞相認為我去哪里比較合適,我就去哪里。只是襄陽之戰,我雖有微功,卻絕不是首功,其他人還沒有人賞賜,我先升遷,這似乎不太妥當,怕是有損丞相公正。”
諸葛亮笑了起來,擺擺手:“幼常,你過慮了。襄陽之戰,功勞都是明確無誤的,封賞很快就會下達。要說有什么問題,大概也只是魏霸一個人的事。他的功勞其實也沒什么疑問,只不過他最大的功勞就是讓孫權吃了大虧,而現在要想與吳國保持聯盟,我們就不能不有所忌憚,所以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封賞他,要費些周折。至于你,你和吳人又沒什么沖突,不會有問題的。”
他想了想:“這樣吧,你先在丞相府任長史,等吳國的事平息之后,你再去關中任扶風太守。屆時奪取隴右的重任,就要交給你了。”
馬謖沒有再說什么,躬身領命。
見馬謖答應了,諸葛亮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時,有人匆匆的走了進來,附到諸葛亮耳邊低語了幾句。諸葛亮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更盛。
費祎識趣的問道:“丞相,有什么喜事?”
諸葛亮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他搖搖頭,笑盈盈的說道:“沒想到魏霸和陛下倒是說得來,他們現在正在宮里暢談襄陽之戰,據說陛下聽得眉毛色舞,大呼痛快,連皇帝的禮儀都顧不上了。”他轉向馬謖說道:“你和魏霸相處日久,可見他如此健談?”
馬謖也很詫異。“這倒沒太著意,他平時和我說話總帶著三分敬而遠之,沒看出有多么健談,也許和那些年輕人說話的時候會健談些吧。”
諸葛亮很隨意的問了一句:“那你們都說些什么?”
“軍務,偶爾也涉及到一些人物臧否,天地理。”
“都談些什么人?”諸葛亮興致勃勃的問道:“有沒有說到我?”
“當然。”馬謖終于笑了起來:“他對丞相很敬重,說丞相事君以忠,待人以誠,聰明天生,非常人所能及。漢有丞相,是天佑大漢之明證。”
“哈哈哈……”諸葛亮擺擺手,“幼常,你不要替他遮掩,我知道,他肯定對我也有些意見。”
馬謖躬身道:“丞相英明,他的確對丞相有些意見。”
諸葛亮收起了笑容,鄭重的說道:“什么意見?”
“他說丞相聰明無雙,卻略欠些智慧。”
諸葛亮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費祎也有些不解,兩人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個眼神。諸葛亮略作思索,又恢復了平靜,淡淡的笑道:“如何?”
在諸葛亮遲疑的時候,馬謖一直沉默著,他沒有看諸葛亮的臉色,只是那么靜靜的等待著。等諸葛亮再次開口相詢,他才接著說道:“魏霸說,丞相天生聰明,是舉一知十之人,又對自己要求嚴謹,所以任何人在丞相的眼里都有不足之處,會不期然的以對自己的要求來要求對方,有時候難免會失于嚴苛。且如此一來,丞相必然對屬下所辦事務不滿,習慣于事必躬親,容易被瑣事所累,非大臣所宜。”
諸葛亮眉頭一挑,臉色一黯,突然長嘆一聲:“不想楊子昭過世之后,復聞此語。”
馬謖道:“丞相,小別半年,謖觀丞相的確操勞過度,身體大不如前,由此可見,楊子昭與魏子玉所言不為空穴來風,還請丞相為天下計,保重身體。”
諸葛亮沉默半晌,默默的點了點頭:“多謝幼常的關心,以后有你襄助,我也許能夠輕松一些。”他頓了頓,又道:“幼常,你旅途勞困,怕也是累了,就先回家休息吧。從前年去漢中開始,你已經有兩年半沒有回家,家人盼望,你就在家多陪陪他們,然后再來就職。”
馬謖躬身領命,起身離開。諸葛亮靜靜的看著馬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良久無語。
“偉,你與他們一路同行,可有什么觀感?”
費祎道:“丞相,幼常經隴右一敗,性情更加沉穩。此次襄陽之戰,他有勇有謀,雖然未竟全功,名將之資卻展露無遺,將來必是丞相的左膀右臂。”
諸葛亮眼神閃爍,一聲不吭。
“不過,我覺得他似乎對丞相當初的決定無法釋懷,不再像以前一樣與丞相同心同德了。”
諸葛亮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對馬謖的進步,他當然看得清楚,馬謖與他之間的隔閡,他同樣一清二楚,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有些遺憾。想想當初,他既有些后悔,又有些生氣。后悔是后悔自己的決定,生氣是生氣魏霸的舉動。魏霸一直等到他下令斬殺馬謖才出面相救,硬生生的把他逼到了要殺死馬謖的地步,這個隔閡一旦生成,又豈能輕易消除?
“那……對魏霸,你有什么看法?”
“魏霸少年英才,如果能和丞相同心,自然是極大的好事。”費祎一字一句的說道:“可是我總覺得得他貌似謙恭,實質心里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似乎一直在防備著丞相。”
“是這樣?”
“是的,我說不清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我能感覺得到。”
“若是這樣,那有些事,倒是可以解釋的了。”諸葛亮苦笑道:“看來我一定是在無意之中做錯了什么事,君子德風,小人德草,此乃我之過也。”
費祎思索片刻,又道:“丞相,會不會是出兵關中的事?”
諸葛亮眼神一閃,隨即明白了:“你是說我未按事先約定出兵關中,而是出隴右,置他于險地的事?”
費祎點點頭:“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丞相有什么對他不利的地方。”
諸葛亮點點頭:“這么說來,的確是有些委屈了他。既然偉一路走來,也未能打開他的心結,看來只能由我這個始作俑者親自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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