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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住,高速文字。
袁鳳蕭姑娘早晨到的方應物寓所,天近午時才走人,足足在這里逗留了一個多時辰,這時間可真不算短了。
方應物送她離開時,險些下意識地留客人吃飯,不過又想到屋中那兩個,所以還是不要多事了。
就今天觀感而言,方應物覺得,這位袁娘子簡直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有小聰明的女人,能將自身每一點條件利用到極致的女人。看來她能坐上花魁的位置,可不僅僅是胸大無腦。
袁花魁剛走沒多久,項成賢項公子就匆匆進了門,“剛才我在酒樓喝茶時,聽別人說花魁娘子登門造訪?”
這就是花魁的影響力,方應物感受到了。只怕她才進自己的門,后面消息就傳到別人耳朵里了,特別是讀書人成群、消息滿天飛的青云街上。
項成賢又非常好奇的問道:“時間如此久,你們說了些什么?”方應物答道:“沒說什么,只是談了一下詩詞藝術。”
“只談藝術?”項成賢好像很失望,眼角瞥見屋中影影綽綽的有兩個女子說笑走動,頓時恍然大悟,“確實也只能談藝術。”
方應物岔開話題道:“叫你去青云街上酒樓、茶鋪聽消息,結果如何?”
“還不錯,如你所愿,不少人都在議論雅集和你的事情。”項成賢想了想,又道:“但是花魁娘子的消息出來后,大家都在議論你和花魁娘子之間的事情。”
方應物嘆口氣,無論什么年代,緋聞花邊八卦流傳度都是最高的。
最后項成賢道:“不過你還是要當心為妙。我在酒樓中聽說已經有人不服氣,說你名不副實,要登門向你討教了。”
“此乃人之常情。”方應物點評道。世道人心就是如此,你出了風頭。成了名,那自然就會有另外想成名的人依靠你來成名,文化圈尤甚。
項成賢有點擔心,“你應付得了么?要不要我和洪兄兩人一起在你這里坐鎮幫忙?”
他知道。若是比較詩詞,方應物當然不怕;但是辯難經義,這就只怕就很難應付了。方賢弟在這方面比較正常,不如詩詞水平那么出類拔萃。
其實這就是方應物熱衷與官員打交道,很少與其他未入仕讀書人打交道,也很少參加讀書人文會的原因。
官員都是已經過了科舉階段的人物,碰了面大多談的是風土人情、官場軼聞、國策政事之類的,自然都是方應物所擅長的,簡直如魚得水。談的好了。別人就驚呼少年奇才。
而一般讀書人還在科舉道路上跋涉。見了面動輒談經論典、文章心得。談的多了。方大秀才就要露怯。
“暫時不必。”方應物婉拒了幫拳好意。送走項成賢后,方應物進了屋,卻見飯菜已經整整齊齊的擺在八仙桌上。蘭姐兒和王小娘子都立在旁邊等著,很賢惠的樣子。
入了席。王小娘子話里話外旁敲側擊打聽情況,蘭姐兒話不多,但也偶有幾句幫著敲邊鼓。
方應物端著飯碗,對兩個女人笑道:“你們兩個不要亂作怪,她又不是來勾引我的,瞧你們這小氣樣子。”對她們沒什么可保密的,方應物便將花魁娘子所求告訴她們。
王小娘子卻只對小氣兩個字斤斤計較,反駁道:“不是小氣,若是好人家女子,奴家也就不說什么了,就是看不慣她那妖冶不要臉的樣子。”
方應物對蘭姐兒笑道:“你瞧瞧瑜姐兒的氣性,竟然比你還大。”
王蘭別有深意的笑道:“瑜妹妹又不是外人。”
隨即她話頭一轉,又疑問道:“不過奴家倒是納罕,袁娘子與夫君你只不過有兩面之緣,就敢主動登門談終身大事。她就不怕夫君覬覦她美色,趁機強娶了她么?在妾身看來,實在是膽大的行為。”
方應物不由得停住筷子,但王瑜卻搶先道:“那又如何?即便如此,這花魁娘子也不吃虧,反正她也是要找夫家的,秋哥兒難道還配不上她嗎!”
方應物啞然,王小娘子的說法還真有幾分道理,找自己幫這個忙,對袁花魁而言確實是風險小到了極點。兼聽則明,女人看問題的角度果然不一樣。
才用過午膳,兩個許久不見的女人繼續在屋中閑聊,方應物則去了院中豆棚里讀書。
真是一個悠閑而清靜的初夏時光,方應物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忽然有一聲高叫,打破了這安寧時光。
“方朋友在此處否?在下天南生員陳太忠,特來拜訪!”
方應物不滿的睜眼起身,到了院首打開門,卻見外面有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輕士子,濃眉圓眼,身材高大,端的是正氣非常。
兩人彼此打量過,陳太忠先拱了拱手見禮,方應物還禮后,請他進了院中說話。
“聽說閣下大才,前來討教學問。”陳太忠開門見山道。
方應物微微錯愕,午前項成賢剛提醒過可能有人要上門,結果下午就見此人跑過來搞這套,也太快了罷?本來還以為要過一兩日的。
但此刻別無他法,方應物只能問道:“什么學問?”
“論語之顏淵第十二如何?”陳太忠隨口點出一章。
不要說他陳某不講究,故意拿著生僻的東西來欺負人,論語可是讀書人最基本的功夫。就算方應物輸掉,也絕對無話可說,找不到什么理由。當然,他陳太忠輸了也沒啥損失就是......
方應物愣了愣,卻懊惱的拍了拍腦袋,“啊,可是在下已經將此章忘掉了,不能與陳朋友談論經義,這可如何是好?”
“忘了?”陳太忠一怔,來之前他有無數種預案,可謂是算無遺策,無論勝負都有后手,但絕對沒有估計到這種情況。
靠!他不由得暗罵一句,連四書之首的論語都能忘掉,這還來考什么試?誰相信?八成是這姓方的不屑與自己比較罷?
眼下此刻,他應該回話說“你怕了嗎?”還是“你這是看不起在下么?”
陳太忠心里不停琢磨,第一個說辭太霸道,有點不夠有情商;但第二個說辭太自卑,有點像是示弱。一時間難以抉擇,糾結不已。
方應物微微一笑,氣定神閑的對著屋中叫道:“蘭姐兒,幫我提醒提醒!”
隨后屋中響起清晰的女子聲音,“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蓋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壞于人欲......非禮處便是私意,須是克盡己私,皆歸于禮,方始是仁......”
是個女人?陳太忠吃了一驚,指著屋子道:“此人是誰?”方應物如實答道:“一個從老家村里帶來的小妾,讓陳朋友見笑了。”
陳太忠虎軀巨震,臉色大變,方家連一個妾侍都如此精通經義,那么主人的功力又到了什么地步?簡直是無法想象啊!
自己今天真是班門弄斧、自不量力!難怪別人都慫恿自己前來試探,只怕也不懷好意罷!
方應物淡淡的說:“以經義修身養德是自己的事情,動輒與人爭辯其實落了下乘。在下從不與他人談論這些,陳朋友請回罷。”
這一定是給他臺階下,以陳太忠的情商如何不明白?當即拜服道:“方君高義,在下心領了!哪有顏面繼續逗留在此!”
目送陳太忠離開,方應物迅速回到屋中,對王小娘子道:“趕緊回家去,叫你父親給我另買一處宅院,此地不能住人了!越快越好!”
于是杭州城青云街坊間傳言,淳安方秀才連身邊妾侍都精通四書五經,本人更是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