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橙)
關于金礦礦難的風波,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礦工家屬們得到每家2o兩銀子的補償,也無話可說,紛紛向韓文致謝,然后便返回自己家里去了。
至于生員們,他們鬧事的本意,并不是為了給礦難家屬討公道,而是反對采金。韓文向他們承諾說會盡快與礦監協商此事,他們覺得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逼迫韓文太緊也不妥當。畢竟自己的鄉試名額還攥在知縣大人的手上,這不是他們玩得起的游戲,于是也萌生了退意。
就在此時,書院教諭吳之誠也趕來了。他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在潛心研究蘇昊給他的數理化幾本小冊子,對于書院的事情很少關心,等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基本平息。他把領頭的幾名生員痛罵了一頓,又去向韓文請了罪,然后便帶著生員們離開了。
程儀呆在宣風鄉的礦上,第二天才從衙役許宗那里聽說了弟弟程棟領頭去向蘇昊難的事情。她急火攻心,當即把礦上的事情扔給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地趕回縣城,從書院里把程棟叫出來,質問道:“小棟,聽說你昨天去縣衙告蘇改之的狀了,可有此事?”
程棟道:“確有此事。”
程儀跺著腳抱怨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啊,你不知道蘇改之對咱們姐弟倆有恩嗎?”
“他對我們有什么恩?”程棟冷笑道,“在蔡家村,是他與里長勾結,占了咱們家的田,事后又假惺惺地讓人安排把我們帶進城里來。如今,他開煤窯掙大錢,讓你辛辛苦苦替他管賬,他這就是想利用你的報恩之心,替自己網羅忠誠不2的爪牙。”
“你……你怎么能這樣說呢!”程儀氣得滿臉通紅,“你姐姐怎么會是誰的爪牙?再說,蘇改之這么大的本事,他如果想找幾個幫手,上哪都能找得到。他讓我去礦上做事,純屬好意,我們斷不可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程棟道:“姐,你也不想想,像你這樣聰明而且又忠誠的幫手,他到哪去找?我甚至懷疑,蘇改之是看中了你的美貌,有意……”
“住嘴!”程儀喝道,“程棟,你怎可這樣說你姐姐,又怎可這樣說蘇改之?不管怎么說,是他介紹你進了書院,讓你能夠得到名師指點,莫非他也是想利用你的什么?”
程棟道:“當然是如此。他覺得我奇貨可居,現在向我施恩,日后等我騰達之時,可以成為他的助力。姐,蘇改之此人心機甚深,你千萬不要上了他的當。”
程儀看著自己的弟弟,嘴唇哆嗦著,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知道,這個弟弟自幼就頗有主意,但看問題總喜歡往最壞的方向去揣摸,像是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敵意一般。
從前,程儀覺得這不過是弟弟經歷家庭巨變之后的一種保護性反應,相信經過一段時間之后,他自然就會有所改變。程儀比程棟大七八歲,父母給她灌輸的思想是以美好的目光去看待世界,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是好人居多。在蔡家村的時候,她也時常這樣教育程棟,但以當時家里的生活條件,要讓程棟相信這一點,實在是太困難了。
在得到蘇昊的幫助來到縣城之后,程儀覺得生活改善了許多,更篤信世上好人更多的道理。可惜每次她這樣去跟程棟說的時候,程棟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反過來勸說程儀不要太單純,不要被別人占了便宜。
這種世界觀上的沖突,實在是很難調和的。程儀總想讓弟弟覺得蘇昊是個好人,但她越是這樣做,就越讓程棟覺得蘇昊居心叵測。這一次金礦生事故,程棟堅信蘇昊向常蕪獻金礦的目的是想討好常蕪,以獲得一個向上爬的機會,他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那就是要向世人揭穿蘇昊的真面目,這才有了縣衙前的那一幕。
程儀被弟弟氣了個半死,但她又沒辦法去改變弟弟的想法。程棟現在越來越有學問了,要進行辯論,程儀肯定不是他的對手。無奈何,程儀只好前往蘇昊家,代弟弟登門謝罪。
“我沒有和你弟弟計較。”
蘇昊聽完程儀忐忑不安的講述,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你真的不和小棟計較?”程儀不敢相信地問道,她從許宗那里了解到,程棟在知縣韓文面前,可是說了很多蘇昊的壞話的,甚至有些話還是當著蘇昊的面講的,蘇昊怎么可能不計較呢?
蘇昊自然不會說自己是兩世為人,對于程棟這種小孩子的幾句過激言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淡淡地說道:“程儀,你應當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但凡做事的人,沒有不被別人議論的。采金一事,涉及到了太監,而太監在讀書人心目中本來就是邪惡的象征。我與太監廝混在一起,豈能不被人說?程棟想必也只是向人學舌,我值得去和他計較嗎?”
“多謝蘇師爺大人大量。”程儀向蘇昊盈盈一拜,“蘇師爺,此事對你的前程可有關礙?”
“應該沒什么關礙吧。”蘇昊道,“韓大人是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的,他不會像生員們那樣糊涂。我蘇昊做事但求無愧于心,一些市井閑言,我只當輕風拂面就好了。”
“這樣就好……”程儀點點頭,又問道:“那……蘇師爺,你看我還合適繼續在礦上做事嗎?”
“你?”蘇昊看著程儀,愣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你也嫌棄我趨炎附勢,欲棄我而去嗎?”
“不是不是!”程儀連聲道,“我是說,小棟這樣對你,我是他的姐姐,實在是無臉再在礦上做事了。”
蘇昊道:“他是他,你是你,這是兩件事情。你如果不嫌棄我替太監做事,那就繼續留在礦上,我非常需要像你這樣有頭腦又誠信的幫手。當然,如果你弟弟不贊成你繼續替我做事,我也不勉強,你是自由的。”
程儀道:“蘇師爺,你說得對,他是他,我是我。我無法改變小棟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左右我的想法。我覺得你是一個正派人,你所以替太監做事,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不會責怪你。我父親當年為官的時候,也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時候,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你能這樣想就好。”蘇昊點點頭道,“那就安心在礦上做事吧。日后如果蘇氏商行擴大了,我還希望你替我掌管整個商行呢。”
“小女子豈有此才能。”程儀謙虛地說道,不過,在她的內心深處,還真有些期盼能夠有這樣的機會去一展身手。
說了幾句礦上的事情之后,蘇昊有些忸怩地對程儀說道:“對了,程儀,我有一件事私人的事情,想請教你一下,不知方便否。”
程儀道:“蘇師爺有話盡管直說,小女子若是知道,定會知無不言。”
蘇昊道:“是這樣的,有個朋友,他身邊有兩個女子,都非常出色,但如果他要把兩個女子都娶進門,就必然有一個為妻,另一個為妾。這兩個女子都不愿意做妾,你說我這個朋友應當如何處置呢?”
“這……”程儀萬萬沒有想到蘇昊會如此直白地向她詢問這樣的問題,照著正常的禮法,一個男子根本就不應當在一個未婚女子面前說這樣的話題,更不用說是向對方請教了。
蘇昊也是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他覺得程儀的年齡比他要大出不少,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見識頗豐,所以才把這個問題提出來請程儀參謀。他推說是自己的朋友的事情,其實他心里也明白,以程儀的聰明,自然能夠猜出真實背景的。
“蘇師爺說的兩個女子,可是秀兒和韓小姐?”程儀直接就把蘇昊的托辭給揭穿了。
蘇昊點點頭,表示承認。
程儀沉吟片刻,說道:“此事確是很難。韓小姐出身高貴,斷然不可能嫁與白身為妾。而若是讓秀兒為妾,又未免有些委屈她了,畢竟她與你有婚約在先。你貪圖韓小姐的家境,把秀兒降為侍妾,她會傷心的。”
“就是如此啊。”蘇昊苦惱地說道,“我現在就處在這樣一個兩難境地,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去見韓知縣了。”
“你向韓知縣提親了?”程儀奇怪地問道。
“沒有,而是……呃,此事說來話長。”蘇昊不敢說出是韓文主動差人上門提親,只好含糊其辭了。
“我明白了。”程儀把蘇昊前后的話聯系起來略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皺著眉頭道:“此事難以兩全,蘇師爺,對于秀兒和韓小姐,你更傾心于哪一邊呢?”
蘇昊有些尷尬,道:“這個實在是不好比較,我和秀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肯定是很深厚的。不過,韓小姐冰雪聰明、博古通今,與我有不少心思相通之處,所以,我真是很難說清更傾心她們中的哪一位。”
“真看不出來,你竟是如此風流之人。”程儀小聲地斥道,“你既是無法同時給她們一個名份,就不該招惹她們。秀兒也就罷了,這畢竟是早年之事。韓小姐這邊,你本應敬而遠之,而你卻屢屢于她,實在是可惡之極。”
“我真的沒有故意她啊!”蘇昊只差打滾喊冤了,“我哪知道她去聽聽我講課就惹出了這么多的麻煩,早知如此,我就什么都不教她了。”
“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呢?”程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