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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烈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若沒有那一身還勉強能看出來身份的衣服在,遠遠的看過去那落寞的模樣就和一個逃難的普通百姓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這身衣服都已經臟的不像樣,堂堂一個王庭將軍落魄到這個地步到底還是有些凄涼。
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之前,他只能就坐在這里等著。
崖山有水源,可作為多年的獵人蒙烈深深知道一個道理。越是看起來安全的地方,沒準都是假象。這一路幾千里逃過來半路沒有遇到一支正規的漢人軍隊阻擊,蒙烈心里始終都不踏實。
他不是白癡,所以早就猜到了那個關于蒙哥已死的謠言是怎么流傳出來的。既然漢人能想出這樣一個流言破敵的戰術,就不可能沒有后續的招數使出來。他之所以一直避開其他的王庭將軍,并不是因為他懼怕那幾個人,而是因為始終都在擔心,一旦蒙元人自己打自己正打的火熱的時候,漢人突然殺出來,那無疑就是滅頂之災。
蒙烈其實一直在等,等著漢人的軍隊出現。
可是從最初有流言出現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有一年了。就算是從他和其他王庭將軍鬧翻開始,到現在也已經有近半年的時間了。漢人的軍隊始終沒有出現,每一次大批的流民沖出來冒著死亡的危險搶他們的糧草的時候,蒙烈都會提心吊膽的以為那是漢人大隊人馬殺來了。
可每次都不是。
為了避免預料之中的危機到來,他還刻意放慢了隊伍回撤的速度,讓其他王庭將軍的人馬在自己前面走,他始終和對方保持著差不多百里的距離。或是因為快到狼乳山所以士兵們的情緒有些興奮,這幾日行軍的速度有些壓不住,以至于和前面蒙元人隊伍的距離拉近到了六七十里。
“特勤,您好像有心事?”
他的親衛試探著問了一句,然后遞上來最后的半袋子水。蒙烈下意識的接過來要喝,恰好看到了那親衛用舌頭舔著干裂的嘴唇,蒙烈猶豫了一下后把水囊又遞給親衛:“喝了它,不然我按照軍律處置你。”
親衛張了張嘴,最終選擇喝了小小的一口。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派人去提醒前面的人,漢人的舉動有些怪異,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現漢人的軍隊這顯然不正常。按照道理,亂起來之后漢人的軍隊就應該趁勢進攻才對。可是已經快到狼乳山了我現在擔心的是危險藏在讓人最松懈的時候。”
“最松懈的時候?”
親衛沒懂。
“現在距離回到草原上,只差那么一步了。前面三百多里就是狼乳山峽谷,穿過去就是咱們熟悉的草原咱們熟悉的家鄉。這個時候,士兵們的心情是最激動興奮的,對危險的警惕也是最松懈的如果漢人之中有一個頭腦異常冷靜的人,他就會等到這一刻再發動致命一擊。”
親衛想了想說道:“也許是您太多慮了,我聽聞漢人的東疆正在遭受外族的入侵,也許他們之所以沒來追擊,是因為人馬都在東疆抽調不過來。”
“要是這樣,那就好了”
親衛勸道:“特勤,還是不要去理會那些人了。前面那些人未必會領您的情,也未必會覺得您是好意。您派人去提醒他們崖山或許有危險,人家沒準以為是您是怕他們搶了水源呢又或許,他們還會擔心你控制了水源不讓他們喝。”
“也許是吧”
到了這一刻蒙烈才醒悟,他和其他幾個王庭將軍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任何信任可言了。就算他真的派人去提醒什么,那些人真的不會在意。
“屬下倒是擔心”
親衛擔憂的說道:“那些人先一步到了崖山,然后把水源禍害了,到時候咱們到了連水都沒得喝。”
“畢竟都是蒙元人,他們還不至于如此吧?”
蒙烈自語了一句,可語氣里哪里有一點說這話的自信。
“屬下看來,要么咱們就等著他們先過去,咱們再回去。要么咱們根本就別去理會什么崖山的水源,直接沖過去。如果咱們先一步過狼乳山峽谷,對特勤您回去之后的事大有好處。只需留下一支人馬封住峽谷,那些人想回去都沒有那么容易。”
“還是算了吧。”
蒙烈搖了搖頭:“我已經見過太多的同族勇士戰死他鄉了,蒙元到現在位置已經元氣大傷,多死一個人對于咱們部族來說都是災難。我知道你們都盼著我回去爭奪大汗的寶座,但我心里真的有些厭倦。而且,我總有一種感覺大汗并沒有死。”
“可是,有人說,那個黑旗軍的方解已經在南邊擊敗了大汗。”
“流言,沒有幾分可信。”
正說著,遠處忽然有幾騎人馬飛一般過來,為首的那斥候從馬背上躍下來,快跑了幾步單膝跪倒在蒙烈身前:“特勤,前面崖山打起來了!走在咱們前面的那些人中了漢人的埋伏,死傷慘重!”
蒙烈猛的站起來,臉色大變。
“我就知道不會這么輕易回去的!”
他來回踱步,眼神里的神情格外的復雜。
“來人,吹角出發!”
蒙烈道:“咱們馳援!”
“可是特勤,那些人曾經想過要殺你的!”
親衛勸道:“何必為了他們去冒險?”
“我剛才說了畢竟都是蒙元人,畢竟都是狼神的后代,畢竟他們都是我闊克臺蒙家族的叔伯兄弟。”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鐵盔,翻身上馬:“總不能見死不救!”
中了埋伏的蒙元人,其實誰都沒有想到這次來的真的是漢人的正規軍隊。當第一波漢人沖出來的時候,看著他們身上那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那不過幾千人的規模,所有蒙元人幾乎都沒有在意。
從沂水西返開始,他們遇到了太多的漢人的流民,這些人為了一口食物已經變成了野獸,面對武裝到了牙齒的狼騎都敢發動自殺式的進攻。可他們再不要命,戰斗力也實在不敢讓人恭維。
雖然落魄狼狽但訓練有素的狼騎兵,在以往對付這些流民的時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那些看起來嗷嗷叫著往前沖勢不可擋的流民,只需一個反沖鋒就能擊潰。幾千流民,對于這支狼騎兵的數量來說,也完全不構成威脅。
可是,當那些漢人步兵吶喊著從樹林里殺出來之后,情況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了。
大約有七八千人的漢人從密林中殺出來,然后朝著正在行進中的狼騎兵發動了進攻。因為樹林距離官道很近,狼騎兵的羽箭阻攔比以往能發揮出來的威力大打折扣。而最讓人震撼的是,這七八千漢人手里拿著的居然不是木棒,而是明晃晃的橫刀。
眼看著狼騎組成的反沖鋒騎兵陣列就要成型的時候,從樹林里噴出來幾十顆炮彈,落入了狼騎隊伍里,巨大的火團炸開的那一刻,狼騎兵們才反應過來,那些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流民根本就不是流民,而是漢人的精兵。
火炮的突然襲擊,大亂了狼騎的反沖鋒陣型。
然后那七八千漢人就好像狼群一樣沖了進來,直奔中軍的輜重營。他們帶著一種看起來很奇怪的包裹,上面有長長的繩子綁著,快沖到近前的時候那些漢人就把那包裹掄圓了甩過來,雖然那東西爆炸的成功率很低,十個之中能炸響的未必有四五個,可卻著實把狼騎的戰馬都嚇壞了。
戰馬最怕這劇烈且突兀的爆炸聲,很快隊伍的建制就被大亂。
而那些看起來面黃肌瘦的漢人士兵,居然能硬生生的扛住饑餓,開始點燃輜重營的馬車。
中軍的王庭將軍立刻下令,首尾的隊伍往中軍收縮,試圖靠著兩頭的騎兵將速度沖擊起來,然后把漢人擊潰。可是,先頭隊伍才掉頭準備殺回來救援,從山坡上放下來一片羽箭,密集的好像暴雨一樣。
不知道有多少漢人從山上往下沖,狼騎最前面的隊伍只好邊戰邊退。
而后隊,也看到了山坡上有大量的漢人士兵出現。
尤其是后隊,因為距離和中軍拉開的過長,以至于還不知道中軍發生了什么。他們見出現的漢人沒有打著旗幟,也以為不過是流寇難民而已,初時并不在意。
等到中軍告急的消息過來,后隊的狼騎兵才急了。
“半個時辰!”
悍將褚飛云喃喃了四個字,抹去嘴角上的血跡。
宋自悔告訴他,最少堅持半個時辰!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宋自悔這樣安排,但他知道這一戰的勝負成敗都在自己身上。宋將軍說,只要他能堅持半個時辰,援兵必到!
他帶著六個折沖營的兵力突襲敵人中軍的輜重營已經得手,現在,他們正在固守這一段官道。這六個折沖營的戰士們,要硬扛住從四面八方沖過來試圖圍殲他們的狼騎兵。
“將軍!”
山坡上,一個將領看到褚飛云所部為被團團圍住,眼睛都紅了:“快下令出兵吧,再不出兵的話,褚飛云的人就救不出來了!”
“再等等!”
宋自悔咬著裂開的嘴唇,咬到血絲往外滲。
“再等等!”
他阻止其他人的勸告。
“我知道你們心疼下面的兄弟們,我是他們的將軍,我比你們還要心疼!但是現在狼騎兵還沒有全部集中在那邊,首尾的敵人也沒有被徹底牽制住,我就必須再等等!只有等到中軍的狼騎兵都集中起來,他們的兵力都擠在一起,騎兵的速度才會被真正的遏制住!沒錯,現在的確會死很多兄弟,但我這樣等著,是為了之后更多的兄弟不必戰死!”
他的眼睛已經逐漸發紅,聲音好像撕裂了一樣。
“都是娘生的,都是血肉之軀,都是我宋自悔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他們再多堅持一會兒,是為了更多的兄弟能活下來。”
他緩緩的跪下來,朝著褚飛云所部激戰的地方深深一拜。
“為了打贏這一仗,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眼睛里,有渾濁的淚水露出來。
而站在他身邊的那些將領,在片刻之后也都跪了下來。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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