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凱巖公爵的立場上,泰里昂應該是很樂意看到卡琳風光風光地私奔出逃,最好對方還是一個奴隸甚至罪犯,這樣一來自家姐夫最大的競爭對手也就完全失去了登上王座的機會。
“總之,作為臣子,能夠看到殿下找到自己的幸福,真是太感動了。只要殿下愿意,哪怕是奴隸還是蠻人,我都會鼎力支持的。畢竟,愛就是正義啊!”腹黑的矮子假惺惺抹了一下眼淚,然后看著陸希鐵青的臉,嘿嘿地露出猙獰的笑容:“我敢打賭,你現在一定想把酒潑到我的臉上。”
“如果不是眾目睽睽,我會往您臉上潑一杯酸液的。”陸希冷冷地道:“當然,這并不會讓閣下的臉更難以見人的。那么,失禮了。”
陸希得體但生硬地向奧克蘭宰相行了個禮,然后拂袖而去。他可以確定,這討厭的矮子公爵一定有那種讓人抓狂暴走的種族天賦。
墜星海的小巨人帶著自以為很帥但是甚為不堪入目的微笑目視著陸希的背影,直到一個人端著酒杯的人走到他身邊。
“威爾斯殿下。”泰里昂有些吃力地舉高了酒杯,和身材高大修長的皇帝幼子瓦爾登大公輕輕地碰了一下。
“好好一個美人,怎么被你氣成這樣?真是可惜了。”風流成性的大公用火辣辣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陸希的背影:“知道你對泰莎忠貞不二,那何不介紹給我呢?”
“哎呀,偶爾也要試一下年輕人的器量,給自己找找樂子嘛。”泰里昂公爵聳肩道:“怎么,連親侄女看中的也要搶?別看長成這樣,那可是個少年哦。您可真是葷素不忌呢。”
“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美人就是沒問題。”大公閱女無數,自然一開始就能看出陸希是他不是她:“卡琳的眼光不錯。”
“是啊。如果她的決斷能和眼光一樣不錯,跟著美人私奔,那我就更高興了。”泰里昂一邊喝著酒,用混沌不清的聲音說道。
“哦?真看不出來,您對家兄家嫂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威爾大公看著這個不懷好意的腹黑矮子,語氣自然地充滿了露骨的譏諷,“我還一直認為您對蘭卡斯特的族人們都很沒責任感呢。看來謠言就是謠言,天國的令尊一定會非常感動吧!他一定會檢討自己當初以貌取人的行為的。”
位高權重的矮子現在在奧克蘭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的地位越高,心境便越豁達。即便是讓自己非常在意的外貌問題和親子問題,泰里昂也不會像年輕時候那樣反應激烈了。他咧開了嘴,露出了仿佛捕獵前的獅子般的笑容:“我現在也缺乏對家族的責任感,要和親愛的姐姐相親相愛也確實為難了點。不過呢,屁股決定腦袋永遠是世間真理,吾輩凡人莫不能免俗。”
“所以你的屁股必須讓你以蘭卡斯特族長的立場來行事?”
“我的屁股讓我必須以帝國宰相的立場來行事。”泰里昂看著注定與帝位無緣的今上幼子:“現在的帝國,需要的是穩定。現在的帝國,也不再需要另一個太陽王了。”
瓦爾登大公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帶著陰沉的冷笑緩慢地道:“知道嗎?親愛的公爵閣下,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自信滿滿斬釘截鐵的嘴臉,仿佛一切都逃不開自己的控制。老爺子居然如此地信任你,可真讓我大惑不解。”
“親愛的威爾斯殿下,您這話真讓我傷心。不過沒關系,陛下連一個來歷不明陰陽怪氣的太監也那么信任,只要他老人家依然不討厭我,那也就足夠了。”
舞會的中心陸希揚長而去,舞會的另外一個中心卡琳則已經來到皇帝身邊坐下。她如所有那些孝順乖巧的孫女一般,細心地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核桃乳,遞給了自己的祖父。
“飲料都是你們姑娘家喝的。你應該知道我是最討厭這玩意的。”皇帝板著臉道,敲了敲空了的酒杯:“我要的是這個。”
“那您也應該知道,今天飲的酒已經過量了。到時候被大主教閣下責怪的可不是我哦。”卡琳眉毛一挑,劈手從皇帝那里搶過了酒杯,扔給了侍者。
“反正那老家伙不在。”皇帝念念不舍看著侍者捧著自己心愛的金杯遠去,舔著臉不斷地嘟囔著,仿佛一個被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就一杯而已,可愛的小卡琳,一杯也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卡琳不為所動地道:“請您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年紀和身體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哦。”
“就是因為一只腳都已經進棺材了。我才更需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啊!否則以后豈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皇帝振振有詞地道。
“嗯,這話您可以對大主教閣下也說一遍。如果他認同了,我當然也可以認同。”
“哎呀哎呀,我的小卡琳啥時候那么不可愛了。”皇帝不滿地絮絮叨叨拍著御座的扶手:“諸神啊,把當年那個騎在我脖子上摘蘋果的小卡琳還給我啊!”
“有個不著調的家伙告訴我,歲月是把殺豬刀嘛。”卡琳微微地笑道:“好了好了,把這杯飲料喝掉,喝掉我就給您再加一杯酒可以嗎?”
“你肯定把藥放在里面了。你以為你祖父真老糊涂了嗎?”
“其實我是把藥放在酒里了,這樣您還喝嗎?”卡琳眨巴著眼睛反問道。
“好吧好吧,我喝就是了。”老皇帝無奈地搖頭,只能宣布投降。
雖然只是一杯普通的核桃乳,但經過宮中御廚的調理,口味自然也是絕佳,但皇帝卻緊緊蹙著眉頭,喉嚨艱難地蠕動了好幾下,眼睛猛地一閉,仿佛是在喝什么毒藥似的,帶著一臉視死如歸的激昂,大口大口地將這杯飲料吞了下去,完了還重重地吐了一口粗氣。
“啊,我寧肯再面對一次維基亞蠻子的百萬大軍也不會再喝這玩意了。”
“有那么夸張嗎?不就是一杯核桃乳嗎?”卡琳不以為然地接過杯子:“而且為了沖淡藥味,我還特意加了很多蜂蜜進去。”
“就是因為甜膩膩的蜂蜜才讓人反胃的。”皇帝叫苦連天:“況且主教調制的藥物味道你難道會不清楚嗎?就是赫拉斯的骨頭架子都不會去碰。”
“亡靈本來就不會喝藥,您這不是廢話嗎?”卡琳一點都沒給皇帝面子地抬著杠:“良藥苦口利于病嘛,為了一個健康的身體,這點苦還是要受的嘛。”
皇帝聞言不由得露出淡然的笑容:“都這把年紀了,還有哪門子的健康呢?小卡琳,自欺欺人不是你祖父的風格。況且,能夠早一點見到你的祖母,對我來說,這反而是一件好事嘛。”
即便是圣靈和魔神,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的最高意志,哪怕是真正的太陽,也有日落西山的一天。赫納斯的巫妖們通過秘術讓自己獲得了“永生”,那也漸漸失去了生靈應有的感情,對不朽的執著最終轉化成絕對的貪欲和殘忍,這哪里能算是永生,分明就是一種詛咒。
人類不是精靈這樣的長生種,但卻能夠在短暫的生命中綻放出世界上最燦爛的光輝。到了太陽王這個境地,他已經創造了不亞于先人們的功業,自然也可以云淡風輕地接受最后的歸宿。
況且,無論是人的一生,還是一個時代,也都有著陰晴圓缺潮起潮落。早在皇后艾斯蒂爾在六十歲那年離開人世的時候,太陽王的精神便已經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光輝時代的治世,在那個時候便已經開始松懈。
六十八歲那年,光輝時代的賢相,皇帝的摯友亞爾克去世的時候,蓋伊烏斯在友人的葬禮上不顧身份地嚎啕大哭。在痛惜失去友人的時候,似乎也在痛惜一個光輝時代的結束。
于是,在十年后,當卡琳的生父,皇太子迪里奧斯去世的時候,皇帝沒有流淚。或許,衰弱的精神和疲憊的靈魂早已經讓他的身心都麻木了起來。
可即便這樣,太陽帝王依然活著。哪怕已是日垂西山,卻也仍然顫顫巍巍地掛在天際。
此時,皇帝坐在水晶大廳,眾星拱月如同神壇般的御座上,卻垂著頭陷入了一種悠然的沉思狀態,仿佛在緬懷著什么,那圓潤的臉龐漸漸失去了當年俾睨天下的威嚴,卻布滿了衰老的痕跡,仿佛刀劈斧刻般的明顯。水晶大廳中的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仿佛被他的緬懷割離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即便這是為了慶祝他的八十大壽而準備的宴會。
陷入緬懷中的皇帝也失去了往日敏銳而睿智的洞察力,他沒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孫女臉上那閃過了懷念,悲傷,憐憫,嘆息,掙扎最后轉化為決議的復雜表情。
卡琳輕輕地按摩著皇帝的肩膀,用只有自己和對方能聽到的聲音,緩緩地道:“先祖克諾烏斯大帝率領黎明聯軍擊敗災厄之王的惡魔大軍主力時,已經快七十歲了。到他登基稱帝的時候,正好七十五歲,之后又花了十年時間的東征西討,這才將奧克蘭諸侯們一一降服。轉入內治,又花了二十余年時間讓古老衰敗的帝國重新煥發生機。到他駕崩的那一年,已經是一百零七歲了。和他比起來,您還年輕得很呢。”
“那怎么一樣?黎明騎士帕恩臨死之前,將自己的圣泉之心送給了摯友,也就是先祖克諾烏斯大帝。這才賦予了他長久的壽命和遠越常人的精力。可是,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顆圣泉之心了。”
“誰說沒有第二顆呢?”卡琳睨視著自己的祖父,寶藍色的瞳孔再一次化成生氣勃勃如朝陽般的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