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不說的是,自從陸希認識了拉瑟爾克萊門特,這位聯邦四位大魔導師中最有責任感和政治家殉道者精神的人后,每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覺得要比上一次更加疲勞和衰老。這讓他有好幾次都非常擔心對方的精神狀態,總覺得這位可敬的老爺子會不會哪一天忽然就這么過去了,然后就這么成為了聯邦一百年來第一個鞠躬盡瘁在崗位上的大魔導師。
這不奇怪,近百年來,隨著國家的世俗化乃至于庸俗化,有著施法者身份的官僚和貴族才是國家真正的統治者,而并非有著官僚身份的施法者。而但凡是真正能夠跨越道之界限,抵達真理自側的施法者,大約都有出世者的一面吧?是不愿意政治領域上繁瑣而復雜,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來攪亂自己的生死感悟吧?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拉瑟爾大師或許應該是前者吧?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依然越過了那個攔住了百分之九十九超凡強者的大門。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奧法的真理以及天空女神也還算是蠻眷顧他的命運了,當然,也或許是給這個政治上的殉道者,一點點起碼的安慰吧?
……呵,真尼瑪惡心。想到這里,陸希都被自己的腦洞給嚇了一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腦洞竟然也會有如此文青如此矯情的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有的后遺癥呢。
況且,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拉瑟爾大師,卻是認識以來,精神狀態最好的一次。他的確非常悲痛,用充滿了歉意和傷痛的目光看著自己,真心地在為他的良師益友的離世而哀悼。這一點,陸希還是感覺得到的。可同樣的,對方的身姿卻傲然昂揚,宛若一個即將踏上戰場的,熱血沸騰的年輕戰士似的。
如果沒有記錯,這位聯邦的軍務大臣,執政委員會副委員長,應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如果是普通人,這就是應該退休含飴弄孫的年齡了,但對于一個超凡實力者來說,精神、智慧、敏銳、意志和決斷都尚且沒有到快速消退的時候。或者說,拉瑟爾卡萊門特離聯邦最高元首的位置似乎是越來越近了,他的斗志也就愈加強烈。這種有改良甚至徹底改變社會現狀的政治家,好像都有同樣的精神特質,我們要諒解。
在軍務大臣的辦公室中,陸希又一次和對方正對著而坐。而這一刻,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也不再是以前那種長輩看得力而有天賦的后輩的樣子,憐愛,期許,但卻又隱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教誨,而是一種平等地贊賞,這讓陸希的心境微妙地有些復雜,開心,卻又有些不知道從哪里出現的悵然。
他打發走了秘書和勤務兵,親自給陸希煮茶和倒茶茶葉是諾爾達特產,價位最高的時候甚至在黑市上和等重黃金等價,于是茶葉當然是陸希送的。茶具是復興紀元時期的精靈古物了,造型美輪美奐,精致典雅,當然也是陸希送的,是他從某個死掉的boss身上淘來的,原本應該是用來煮咖啡或者別的果物飲料的,但用來泡茶似乎也微妙地很貼合。這大概也算是拉瑟爾的辦公室中難得的幾件奢侈品之一了。
“你說得沒錯。飲茶的確是調養自己身心的好辦法。不管是煮茶的過程,還是品味的瞬間,都能讓我放空心靈,那些沉重的壓力也就不翼而飛了。我現在每天都要自己煮上一壺,覺得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比以前要好得多了。現在煮茶的手藝也還是很有信心的。”
您的身體狀況從來就沒有問題,只不過是坐在這個位置上,不但要擔負那么多人的命運和未來,一切的所作所為也都會被放在顯微鏡之下看,當然也就不得不承受著遠比常人要沉重得多的精神負擔。
似乎是感受到了陸希停留在茶杯上的視線,拉瑟爾不由得苦笑道:“說起來,我的桌子上剛剛擺上了這套茶具才三天,不知怎么就傳到了《新伊萊夏爾報》和《天空都市報》的記者那里,頓時把我好一陣口誅筆伐,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文章出現,罵的花樣都多種多樣,就差直接稱呼我為國蠹了。當時甚至還驚動元老院監察會的凱林格爾斯參議院親自過來問話,雖然什么都沒有查到,但他們還依然是不依不饒的。搞得我可真叫一個狼狽啊!要不是你的增援及時趕到,現在是什么樣的境況,可真的不好說了。”
“媒體習慣了這種玩法!一方面能體現國家的言論自由,一方面也能成為打壓政敵的最好工具,民眾一旦成為群體就是愚昧的,很容易被一些煽動性的軟文帶節奏。當然,《新伊萊夏爾報》和《天空都市報》的背后的那些豪門,他們肯定是不會在意的。”
所謂的支援,當然便指的是格蘭特和布爾帶來的那張支票了。在“言論自由的民主社會”,媒體的良心是有錢才能買得到的。當然了,讓這兩家聯邦赫赫有名的報刊消停下來,陸希其實一分錢也沒有花,他并不是沒有錢,只是不愿意花錢來收買這樣的貨色而已。他只是把他們的總編和一些名嘴名筆的黑材料,直接交給了阿蘭蒂斯而已……當然,這都是背著拉瑟爾做的。至于說那些黑材料的來源嘛,我們要知道的是,他們這些聯邦傳媒業的龍頭,為了繼續做有良心的新聞,可是經常來新聞業的發源地,涅奧斯菲亞來開討論會的。大家開會開累了,跑到那些赫赫有名的消費場所放松一下,這其實也不為過嘛。
總之,隨后的不久,《新伊萊夏爾報》和《天空都市報》便陷入了動蕩之中,輿論的風口也有了大幅度的變化,陸希自然是居功至偉的。如果以“民主社會”權錢交易是合法這樣的光偉正設定來看,未來若拉瑟爾大師真的當上了最高元首,應該是要給陸希和他的關系戶企業大量的政策傾斜,亦或者干脆備好油水充足又很有逼格的重要職位,專門供陸希的朋友們,甚至他本人挑選。
“那么,現在選舉的形式怎么樣了呢?”陸希笑著問道:“一邊忙著大選的事情,一邊還要處理現在的工作,您撐得下來嗎?”
“左右不過是和特納吵架罷了,這也是以往的日常工作。只不過旁聽的觀眾,除了元老議員們之外,還多了普通民眾而已。因為有了你的幫助,至少目前的調查,我應該是占有一點優勢的。”拉瑟爾笑道:“當然,也有幾家人在私下接觸過我,愿意反水,只要在委員會中拿出三四個大臣席位就可以了。”
“然后,您拒絕了?”
“雖然很可惜,但我還是不得不拒絕。委員會的閣員名單我早就確立了,當然,前提是真的能夠當選罷了。”他笑著道。
很顯然,拉瑟爾克萊門特并不是這么“識趣”的人啊!如果他要真的這么會“做人”,可能早幾十年剛剛成為魔法師的時候,就會娶一個豪門出生的大小姐,就算再不濟,入贅成為某個歷史悠久的“豪門”家主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并不是沒有。以他的能力和精神頭,說不定早就取代紫菜爹,成為聯邦門閥派系當仁不讓的領袖了恩,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也不是沒有。
“還記得我們上一次見面時候說的話嗎?”他問道。
“黑漫城的大家,以及聯邦機動艦隊主力,就拜托給我了?”
“不,我說的是再上一次……而且上一次我也沒有這么說過!我是讓你趕過去提醒納西比亞號上的康拉德元帥,一定要小心謹慎,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采取激烈的手段維持軍令。我知道些許的挫折是難以避免的,但也沒想到會失敗得那么慘。”
“嗯,中央委派的全軍指揮官,臨機決斷的時候需要處理幾個作死的紈绔祭旗,還必須要中央政府的背書,下次最好再拿上一點王命棋牌和尚方寶劍之類的,這破鍋果斷藥啊不,這國果然沒毛病!”陸希看到拉瑟爾大師不經意的苦笑,迅速改口:“讓我想一想啊,和您上上次會面時說的話嘛……當這個國家需要我的時候,我也要過來保護這個國家之類的?”
“是的,你果然做到了!不僅僅是包括這個國家,還包括整個世界!我已經說過了,曾經的您,以奧魯賽羅貝倫卡斯特的弟子為榮,而現在的奧魯賽羅老師,卻一定會為成為你的老師而自豪吧?”
“……保護國家的,拯救世界的,是奧魯賽羅老師,我的能力還遠遠無法和他相提并論啊!實際上,在奧法的領域中鉆研得越深,便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強大之處。當現在的我已經站在了真理之側,更是發現,自己不過是才剛剛跨過了追尋奧法真理的起跑線而已。若我才剛剛起跑,他就已經快要抵達終點了吧?”
如果不是這一次的事情,最終奧魯賽羅會達到了一個什么樣的高度呢?這是這段時間陸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越是思考,便越是想哭,亦或者一種強烈地想要破壞什么東西的沖動。這是發泄,這是遷怒,陸希當然知道。奧魯賽羅老師已經是九十歲高齡了,陸希當然也知道。可是,那樣一個戰無不勝的老爺子,那樣一個九十歲還能迷得小姑娘神魂顛倒的老爺子,那樣一個人生贏家的老爺子,如果說他有一天真的破解了生命和時間對人類的束縛,從此身為低劣黑鐵之民的人類也能與天地同壽,那陸希也一點都不意外呢……實際上,他都已經做好自己的兒子長得像自己這么大的時候,老爺子還依然像現在一樣精力充沛的心理準備呢。
“如果不是我的老師,如果我是一個真正的奧法之道的追尋者,或許也會覺得,他老人家實在是耀眼得讓人嫉妒吧?”
“我又何嘗不是呢?他是二次創世以后,新的奧術領域發展以來最偉大的賢者之一,當然也是聯邦建國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而且沒有之一。在他的面前,所有少年時便天資聰穎,萬眾矚目的所謂奧法天才……都不過是愚拙的凡人而已。你知道的,我也是凡人,有的時候難免也有嫉妒和比較的想法,但更多的時候卻是高山仰止一般的仰慕。就仿佛看到了太陽似的,無論如何,都只能仰著頭,哪怕是嫉妒著,卻同樣也信任著,崇拜著,甚至依賴著。其實,在我們這些施法者的心目中,某種意義上,聯邦之所以是永恒的天空之國,并不是因為他永恒,而是因為他有奧魯賽羅貝倫卡斯特,所以才真正永恒吧?”說到這里,他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容:“不信你可以去問問特納那老小子,他那個一直躲了十幾年都沒有出門的老爹,我們前前任的最高元首閣下,雖然說當年是被當沙包打著玩,現在也是一提到奧魯賽羅的名字就要失禁,但內心里,又何嘗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呢?我不知道一千年前的拉克希絲大賢者是怎樣的風采,但我卻知道蒼穹導師是什么樣的偉大!”
“可是,陸希,若在我已知的人選中,誰有可能超越奧魯賽羅貝倫卡斯特,便只有你了,陸希林歌貝倫卡斯特!你是應該自豪的,或者說,只有你能信心滿滿地拍著胸口說,奧魯賽羅老師一定會為我而自豪,這才能真正告慰他的在天之靈啊!”
他的笑容坦然而又欣慰,一副吾輩后繼有人的樣子,讓陸希總覺得他下一步就是要交代后事準備托孤了。
“……好吧,作為一個普通的長輩的寬慰就到此為止了。奧魯賽羅老師畢竟已經離開了,無論多么悲哀,我們也都要接受這個事實。而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看做是七彩薔薇紋章的繼承者,一個真正獨當一面的奧法名門的家主來對待。”他直視著陸希的雙眼,慢慢地沉下了臉,聲音也多了一絲公事公辦的肅然和冷硬。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再是陸希在整個聯邦中最除了奧魯賽羅之外最信任和尊敬的拉瑟爾大師,而是學識聯盟博學士,大魔導師,聯邦政府最高軍師長官,國家最高執政委員會副委員長。他用上位者的目光審視著聯邦這年輕的海軍準將,以及最年輕的三星魔法師,沉聲道:“你已經越過了道之大門!這一點太過于驚世駭俗,然而,我們也的確沒有辦法來百分之百地證實,或者證偽。”
“是的,我只有二十一歲,要是這個年紀就獲得大魔導師的稱號,便打了實在太多人的臉了。一群有著預備役上將,甚至元帥軍銜的積年老油條,卻必須先向我行禮,我雖然很期待那種場景,但若真的發生了,對很多人而言就相當尷尬了。”
“……聯盟也沒有明文規定跨過道之門,就一定能得到大魔導師的稱號。是的,至少沒有這樣的明文規定,只不過正好所有大魔導師獲得稱號的時候,都已經跨過這個界限了。”拉瑟爾似乎自己都覺得本人的口吻很有點缺乏必要的說服力,趕忙道:“不管怎么說,大魔導師便意味著聯盟內部的最高稱號,被視為國家的守護神,自動就擁有預備役或者現役的元帥軍銜,以及終身元老的地位,有資格參與任何一次最機密的軍政會議……若是直接給予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樣的特權,這在聯盟內部的爭議非常大。”
“所以?”所謂的爭議非常大,那就是能做決定的大人物們沒有達成共識。是承認既成事實還是撕破臉地徹底打壓,都沒有得到雙方任何一邊的認可。既然沒有達成共識,那就只能交換。既然想要交換,就必須要拿出更多實際一點的東西來。
陸希認為他們應該懂,如果他們不懂,那也就只好再采用激烈的一點方式,讓他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