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虎挑上金澤滔做這出頭鳥,卻是極有講究,在座的金澤滔年紀最輕,資歷最淺,忝居末位,提出讓他打頭陣,既在情理之中,人們也不反感,沒看到連溫重岳和杜建學兩人都無疑義。
還有一層意思,作為在場的小字輩,即便出點差錯,兩位首長不會太計較,金澤滔機變百出,關鍵時候,他總能扭轉乾坤。
金澤滔面帶微笑,先斟滿了酒,說:“也對,既然諸位領導都這么謙讓,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先拔得頭籌。”
他嘴里說得輕快,心里卻暗暗惱恨陳鐵虎,在這個場合,出這個風頭,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不過飲杯酒而已,還能給自己加分多少,成無利,敗萬害。
但陳鐵虎提議,卻又是萬萬不能推諉,鐵司令和姜書記都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此時,更不容自己退縮。
他提著酒杯,直接走到鐵司令跟前,說:“鐵書記,第一杯酒當敬您老,祝您老健康長壽!”
鐵司令毫不造作,欣然舉杯一飲而盡,說:“我的習慣,第一杯酒必須盡興,此后隨意了。”
鐵司令以滿飲一杯酒表示了滿意,很多人都偷偷打量起姜書記,見他并無不悅,相反還含笑點頭。
金澤滔又端起第二杯酒,趕到姜書記跟前,說:“姜書記應該是第一次來南門。南門的海鮮和老燒酒著實不錯!我敬姜書記!希望南門能給您留下愉快回憶。”
姜書記甚至站了起來,和金澤滔碰了一下酒杯。也是一飲而盡。
金澤滔的兩杯酒,瞬間打開了僵局,但此后人們的敬酒,兩位老人都淺嘗即止。
金澤滔回到自己座位時,心里忍不住暗笑,真是當局者迷啊,就這敬酒還需要講究嗎?敬老敬老,兩只大老虎。理所當然應該先敬年長的老虎。
姜書記這次明顯是陪著鐵司令下來,誰主誰次還不了然,至于席間座次安排,姜書記畢竟是現職省委書記,鐵司令再怎么說,那也是退下來的省委書記,豈能鳩占鵲巢。高坐主位。
金澤滔想得明白,但如陳鐵虎心思特別復雜之流,卻生怕自己行差踏錯,自然不敢輕易碰杯,讓金澤滔上前趟趟地雷,沒什么壞處。
金澤滔敬過一圈。就悶頭吃菜,既不主動挑戰,就連被動應付似乎都十分勉強,連董明華過來敬酒,都有點怏怏不樂。
酒過三巡。餐廳里氣氛開始熱烈起來,晚宴實行分菜制。主要領導都安排了專門的分菜服務員,鐵司令為通元酒店題寫了金字招牌,朱小敏總經理親自侍候。
朱小敏經營酒店也有些時間,對通元酒店的招牌菜那是爛熟于胸,信手拈來,都是典故文章,服侍得鐵司令頻頻點頭,連聲稱道。
酒喝到一半,金澤滔借故溜了出來,柳立海正等在包院外面的棗樹下,他今晚也在酒店吃飯,金澤滔讓朱小敏派人將他找來,正好有事情囑咐他。
金澤滔沒有在門口逗留,一路走了出來,柳立海緊緊跟上,兩人默不作聲走了一段路。
直到遠離人聲,金澤滔才說:“明天,你記著,讓許永華活動一下,務必在第二輪干部調整中,對城關鎮書記的干部群眾推薦測評,不能有絲毫閃失。”
柳立海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城關鎮書記推薦還需要許永華出面嗎?他在城關鎮的時間并不比許永華短。”
這話問得婉轉,其實他是想問,城關鎮記,現任行署副專員夏新平提拔的,好象和金市長關系并不密切,金市長不應該關注他呀。
金澤滔拍腦門說:“忘了跟你說,我準備推薦王力群競爭城關鎮書記。”
柳立海“啊”地一聲輕呼,卻馬上捂著嘴,驚疑不定地看著金澤滔說:“推薦王力群競爭城關鎮委書記,這能行得通嗎?陳書記這一關怎么過?王力群能上最后的推薦測評名單嗎?”
金澤滔說:“這個你就不用管了,面上的工作會有人做,許永華在城關鎮的干部群眾基礎還是不錯的,舊屬故吏也多,讓他做些側面的工作,應該能起到查漏補闕的作用。”
柳立海想了一會兒,撲地笑了:“許永華一定郁悶死了,什么時候,他竟成了金市長你在城關鎮的代言人了,沒準還有人議論,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家都讓人抄了個底朝天,還屁顛屁顛地幫人抬轎吆喝。”
金澤滔也忍不住笑了:“人家愿意發揮余熱,那就應該支持他的這種積極性,對了,這事,厲志剛和盧海飛就不要摻乎。”
許永華這段時間,原本奄奄一息的身體卻奇跡般地開始恢復。
其實,因糖尿病引起的身體消瘦是正常臨床反應,只是許永華似乎消瘦得有些急,讓人總感覺他有隨時咽氣的危險。
許永華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他這樣的人,就象野草,春風一吹,很快就會恢復生機,許家現在正是風雨飄搖時節,許家在他手中敗落,他能就此沉淪?金澤滔搖了搖頭。
金澤滔和柳立海站著又聊了會兒閑話,公安局等政法部門,作為特殊單位,不在這次干部調整范圍內,倒是風平浪靜。
只是公安大樓這個項目,被陳書記樹為南門地標性建筑,因為資金短缺,上馬以來,一直十分艱難。
陳書記只看結果,不問過程,對公安局提出的資金缺口問題,一句話,自己想辦法,就沒了下文。
公安干警也厭倦了天天跑去抓賭抓嫖抓罰款,老百姓罵你生兒子沒屁眼還是輕的,最后連家里人都表示不理解,紛紛跟柳立海申請要求參與打黑打亂行動。
說了會兒閑話,柳立海又回去包廂吃飯,金澤滔正要往回走去,卻見祝海峰正扶著鐵司令從屋里散步出來,見到金澤滔,鐵司令招了招手。
金澤滔不敢怠慢,小跑幾步,另一側扶住了他,說:“鐵書記你吃飽了?”
祝海峰說:“首長習慣吃飯中間活動活動,有利于消化。”
鐵司令揮了揮手說:“小祝你回去吃飯吧,讓小金市長陪我走走,不嫌我老頭聒噪的話,就走兩步。”
金澤滔笑說:“哪敢呢,能親耳聽您老教誨,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不知多少人羨慕呢。”
金澤滔實話實說,鐵司令卻搖了搖頭說:“人要實事求是,立足當前,做好眼前的事才是要務,不要總寄托在虛無飄渺的前生來世。”
金澤滔連忙點頭說:“鐵書記教訓的是,從自己做起,從眼前做起,從小事做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鐵司令走了幾步,駐足在一株老桃樹底下,說:“這個村莊,現在竟成了世外桃源,滄海桑田,物非人也非,彈指一揮間,人間已滄桑。”
金澤滔默立不語,鐵司令忽然回頭說:“你瞧,敬個酒的事情,都有這么多的彎彎肚腸,現在的干部啊,精力不是用在工作上,而是放在琢磨領導的脾氣上,做個純粹的人,就有那么難嗎?”
金澤滔笑笑沒說,現在金字塔一樣的干部任用體系,人人頭上都有一根線,命運的線頭都掌握在別人手里,不去揣摩領導的心意,干工作能踏實嗎?
鐵司令說:“我跟姜書記走一起,很多人就不自在了,開始議論紛紛了,人為地開始拉幫結派,還有人給我戴了頂高帽,本土派的定海神針!狗屁不通!”
說到這里,金澤滔分明看到鐵司令眼中露出的絲絲煞氣,形同實質,讓人膽戰。
鐵司令問:“小金市長,若是讓你選擇,你是站在左呢,還是站在右呢?”
金澤滔裝傻:“什么左,什么右,我站我該站的位置,就象剛才吃飯,最末那個位置就是我的,至于別人怎么坐,我不知道。”
鐵司令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七派八別的,在歷史的車輪下,最后都灰飛煙滅,干部,志同道合者就是團體,而這個團體只能是。”
這樣嚴肅的話題,鐵司令為什么找自己說,是一時感慨,還是意有所指,金澤滔腦子急轉著。
所謂的本土派和外省派的斗爭,更多地在西州高層體現,具體到永州,特別到縣市一級,有的只有政治利益的斗爭,這種帶有明顯不同政見的政治派別的影響微乎其微。
有一點很明確,鐵司令和姜書記這次連袂下到南門,已經不是單純的參加奠基儀式這么簡單,或許兩位越海政治巨頭,想借此機會統一思想,消除分歧,形成合力。
盡管鐵司令很反感這種人為劃分的政治派別,但政治現實就是如此,跟金澤滔說這些,或許就是借他的口,告誡某些人,表達上層的某種意思。
金澤滔越想感覺越混亂,干脆就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鐵司令卻又不提剛才令人膽戰心驚的話題,神色如常,撫摸著桃樹干,還不時地拿手放鼻子底下嗅了嗅。
隔了一會,鐵司令孩子般地歡呼道:“桃樹出漿了,解放英雄列島那會兒,正是夏天,桃樹漿伴蜂蜜,放在深井里冰一晚,嘖嘖,嘗上一口,神仙都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