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瑤發現自己一時興起哄了貴妃煎茶,竟然引來這么一幫子牛鬼蛇神,實在是后悔不已!而那苗氏給皇帝和林、劉二位見了禮,就拉住了世瑤,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個不停,“我聽說姐姐身子不大好,偏偏自己也病著,竟不能親自去看望姐姐,心中實是惦記得很。鄒御醫照顧我有些日子,我瞧著他還算是穩妥,這才派了去給姐姐請脈,姐姐覺得他醫術可還通嗎?”
竟然還真的是她!世瑤覺得十分奇怪,而最奇的是,她竟然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難道是準備棄了太妃投靠崇慶宮?然而,以太皇太后對她的厭惡程度來說,這可比討好圣瑞宮還要不容易!不過,眼下這情形也容不得世瑤多想,她趕緊施禮謝道,“多謝婕妤娘娘費心,鄒御醫自然是好脈息,也是他的建議我才敢在雪天里出來走走。”
“不過是數日未見,姐姐竟然跟我生分起來了,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仍像過于一樣姐妹相稱也就是了。姐姐今日出來,沒有什么不適吧?”
姐妹相稱?世瑤從不記得自己當真跟她姐妹相稱過。她看著眼前這女子嬌羞婉轉、眉眼風流,卻莫名的想起了盛夏時初見的樣子。那時節還沒有和慧郡主,自然也沒有婕妤苗氏,那時候的苗月華雖然也是笑著的,但是眉梢眼角總是透出幾分淡淡的疏離,仿佛天上謫仙,與這里格格不入。不過半年的時間,苗貴妃就把她調理成了這樣。幾乎跟劉金桂差不多的德行,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世瑤微微自嘲,也許這才是人家真正需要的,何必她來可惜。于是隨意敷衍了幾句。就想躲出去,卻不料趙煦突然問道,“朕聽說孟姑娘似乎得了畏寒的毛病。御醫可怎么說的?”
趙煦知道她生病,并沒有什么可意外的,世瑤甚至覺得,趙煦會借題發揮,以此為由趕她出宮,然而,整個冬天就要平平靜靜的過去了。還真是令人有些個悵然若失。[]“御醫說了半天臣女也是聽得糊里糊涂的,只叫多走動。”世瑤心道,我也只能說這些了,你想要做什么文章就去找鄒君彧吧,反正是你愛妃的人。不怕他不幫你。
而趙煦卻不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劉金桂嬌嗔道,“皇上,剛才不是還要看貴妃娘娘點茶嗎,臣妾卻是不懂,正好想跟貴妃學學。”
“煎茶之道乃是前朝之法,今人大多不通,可是點茶之法充媛姐姐若是不懂,還真是該好好學學!”苗氏嬌笑道。
點茶是從南邊傳來的。時下京中正是流行,而品評所點茶之優劣,便成了斗茶。京中現在凡有聚會,無不斗茶,貴族小姐們自然也以精于此道為榮,苗氏這樣說來。分明是取笑劉氏的出身了。
劉金桂最在意這個,偏偏發作不得,心中可不是恨極,然而,她面上還得帶著笑,“婕妤說得很是,只是貴妃娘娘伺候皇太后不得空,還得皇上抽空指點了臣妾才好。”
新歡舊愛,實難左右逢源,王也只好顧左右而言它,“貴妃煎茶用的可是梅花上的雪水。”
“正是。”林氏并不愿意把戰火引導自己身上,只說了兩個字便低下了頭。
“已然煎成了茶湯皇上都能聞出來,臣妾萬分拜服!”
趙煦笑道,“哪里是聞出來的,只不過進園的時候發現低矮的梅花上頭都沒了雪,因此猜著幾分。”
劉氏又道,“咱們來的晚了,沒見著貴妃娘娘煎茶,不如讓娘娘在煎一次給皇上享用如何?”
苗氏怎肯讓劉氏專美于前,掩口笑道,“充媛娘娘這就有所不知了,貴妃娘娘煎的茶乃是用來品評的,可不是解渴的俗物!況且現在人多熱鬧,偏卻失了意境,這茶是萬萬煎不得了,還是臣妾點上一盞奉于皇上吧!”
景是極美的景,人也是極美的人,然而此刻,卻是只剩下污濁,就連秦才人珍藏了多年的好香,也都壓不住!
世瑤偷眼看了眼貴妃,只見她低眉順眼的坐著,對旁邊的一切似乎充耳不聞。世瑤在心中低嘆了一聲,便轉過頭去,卻正好看見秦才人也在瞧貴妃,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有幾分無奈之意。
劉氏今兒沒少受苗氏的暗諷,越發拼命的拉扯著林氏,也不管林氏是否愿意,只叫林氏與苗氏斗茶。苗氏是個會賣乖的,攛掇著趙煦叫人回福寧宮取水,林氏卻只好用之前剩下的雪水。
斗茶之道,茶、水和技巧,三者并重。福寧宮用的是每日從城外送進來的山泉水,清爽甘冽,苗氏什么都不用做,在水上面就勝出一籌了。劉氏雖然不大懂這個,卻知道只要是苗氏的提議她一概反對就沒錯了,為了點水的事情,兩人爭執了半天。
世瑤本有心幫林氏一把,然而她看不以為然的樣子,也就不想再強出這個頭,畢竟,惹惱了趙煦算不得什么,給林氏添了麻煩就不好了。倒是趙似吃了杯說不出是什么味道的茶,卻也還知道念著林氏的好處,悄悄地跟趙佶問明白了,很是肯仗義執言。
小孩子無心之言,總是能讓人心里暖和些,林氏笑道,“雪水、泉水各有妙處,實在不必爭執,況且用兩種水,更能點出不同的茶香。”
趙煦也被苗氏和劉氏吵得煩了,“水取來,你們自己隨意選來也就是了。”
林氏仍舊是用了剛才剩下的水,煮開之后,倒入一個細口的飛天壺里,苗氏用的也是一把異形壺,卻是一把鑲金嵌玉的靈猴獻桃,比著林氏用的飛天壺華麗了許多,然而,壺嘴也是要粗一些的。看她選的用具,就知道不是行家。
她二人研好茶末,各自放入茶盞之中,林氏倒出半杯水,隔著杯子試了試溫度,覺著合適了才略一抖手腕,將水沿著茶盞澆了一圈,這便是點茶了。不過,卻與尋常直接將水從中間注入碗中有很大的差別。
林淑嫻取了茶筅將緩慢攪動,直到成了膠著膏狀才停手,這時,苗氏已經飛快的打起了沫餑,茶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大片湯花。
“貴妃嫂嫂總是這樣慢,婕妤已經快成了呢!”
趙似是個急性子,卻也沒什么惡意,貴妃笑笑不理他,只是高提著飛天壺將水急急注入,一邊注水,一邊用茶筅迅速的攪動,瞬間,沫餑便如堆云積雪般涌了出來,瓷白細膩。林氏本可分出如二龍戲珠、貂蟬拜月這樣的復雜花式,然而她無意賣弄,只見粟米蟹眼,沫餑堪堪咬盞,便停了手。
此時苗氏的茶已然點成了,沫餑青白虛浮,飄飄欲散,雖如此,能成積云之狀已屬難得,在貴妃未成之前,尚可飄然自詡。而貴妃湯花一成,苗氏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
只看茶面湯花,便已經是高下立見了,而苗氏仍不死心,定要趙煦品過才行。趙煦初見林氏茶藝,甚是歡喜,然而再看她臉色淡淡的,喜色也退了幾分,另一邊苗氏一臉殷切,他怎么也不忍愛妃難看,原本不算公正的心,自然是又偏了幾分。只是從這以后,他倒是時常去貴妃宮中品茶,卻不知是打了誰的臉。
趙似看著有趣嚷著要吃,林氏便重新燒起了水,按著人數碾好了茶,也不去理會皇帝如何評判。而苗氏哪里顧得上這些,自去纏著皇帝,劉氏更是不甘于后,只秦氏瞧著不像,告辭去了。
趙佶剛開始看林氏煎茶便十分的留意,后來點茶的時候,就更加用心。世瑤卻不知趙佶從此以后會迷上點茶,更是著成了《圣宋茶論》一書。
“郡王請用!”林氏忙著點茶,世瑤便替她捧與眾人。
“這樣美的湯花,一口飲下,卻實在是可惜了。”
趙佶是一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藝術氣息的人,生活中的常事都能讓他發現美感,即使是童年時代,也能看出許多不尋常的地方。特別是跟他身邊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的弟弟比較,就越發的顯得與眾不同。
“湯花雖美,卻也是用來品嘗的。況且時間一長,力道散去,也就不美了,就連味道也會失色,還不如趁熱飲了,才算兩不相負。”
“這卻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了。”
世瑤面色大變,好在此刻也沒人注意他們,“郡王從哪里聽來的?”
趙佶見世瑤臉色,低聲言到,“路過郭郡君的住處時聽來的,誰唱的卻不知,有什么不妥嗎?”
“原沒什么大不妥的,只是郡王年幼,有些東西卻是學不得的。況且,這話要是給太皇太后聽了,必要問是何人教給郡王的,那便又是一場風波了。”
趙佶似懂非懂點了點頭,世瑤這才放下心。《金縷衣》算不得艷詩,比起《花間集》的許多詞曲,已然是含蓄至極了,然而杜秋娘因此歌獲寵于李錡,又因此歌而蒙幸于唐憲宗,而后竟能致使憲宗有“得一秋妃足矣”的感嘆,可見,絕不是能讓太皇太后高氏欣賞的人物。在這宮里,就算是不能做到一切以高氏的喜好為前提,但是,也絕對不要去觸碰她顯然不會喜歡的東西。
“皇上,臣妾同孟姐姐一起隨著秦才人學琴,卻沒有一架好琴呢!”
世瑤聽著,覺得這苗氏應該是不敢惦記她的東西,想必是看上林貴妃的“九霄環佩”了,她轉頭看向貴妃,只覺她面色雖然沒變,眼中卻帶著一絲冷然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