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了,這幾乎是必然的。
就是坐在窗臺前發呆,也算是坐了一整夜。大清早的就跑去找九娘,打算早些吃過早飯后,合情合理的去睡個回籠覺。
正在熬著粥的九娘見著我來,拿手指著一方剛剛盛出來的姜湯,對我道,“小眉昨夜睡得晚,我沒將她叫起來,這姜湯是要送給公子去的,熬著粥又煮著水離不開人,能不能勞煩小姐送過去下?”
我面色一僵,這是怕什么來什么么?想是我的猶豫被九娘看在了眼里,九娘面上的笑容有些牽強,“小姐是同公子鬧不和了么?”
我忙道,“沒有的事。”
九娘神色黯下來,面上卻還是揚著慈祥的笑容,“是么,那就好,那就好。”頓了頓,“公子昨夜回得晚,我擔心他身體不好又吹了風,就先將這姜湯送過去。”
我支吾一聲好,道,“那我在這看著火。”
九娘端碗走了,回來的時候我正將煮好的水從爐子上提下來,九娘忙過來接手,我沒好意思給她,道,“以前不是沒做過,九娘不必擔憂的。”
又坐了一會,九娘將煮好的粥乘給我,和藹笑著,“難得你同公子吃東西的口味一致,輕松了我們這些廚娘。”
我以為蘇葉塵他是沒什么特別喜歡吃的東西的,自小就是如此,便是端一碗黃連水給他,他也會眉都不顰一下的喝下。我笑笑道,“那是因為九娘廚藝好,自然是沒得挑的了。”
九娘一陣笑,聲音暖暖的,很是貼心的感覺,“小姐喜歡就好。”配了些涼菜遞過來,“也算多虧小姐。自小姐回來之后,公子現下幾乎日日都在家中用膳,彼時卻一月見不著兩面。頭的東西吃得雜,也不曉吃沒吃,是不是按時準點,公子身體不好,得多注意飲食的。”
自上會對她說我同蘇葉塵之間生疏之后,她同我聊天幾乎是三句不離蘇葉塵,好似將我離開這六年之內的事都同我細細說了,那份生疏便能消散了一般。
我低首喝了口粥,悶悶的,“九娘可知葉塵過往為何不回來?”
“公子的心思,我們離得遠,并無法看得真切。”瞧眼我,“只是六年之前,小姐初走,公子在家生了場大病,明明只是感了風寒卻總也好不起來。府內上下急做一鍋粥,還是薛大夫將他恩師請來才見好。公子病后寡言許多亦少了笑顏,等接手生意上的事端,回家便愈來愈少了。”
六年前,蘇葉塵得我的書信后,按著計劃回了趟蘇府,蘇府之內整整兩月的閑置。
九娘道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小眉都怕冷一直窩在屋內,暮色沉下,文昌忽而推門過來說公子回來了。大家都是一陣的忙,急急趕過去時蘇葉塵正站在我屋門前,透過空敞的房門,瞧里頭空無一人。
小眉喚了聲公子,蘇葉塵回過頭來,面色蒼白,像是因為趕得急,呼吸微微紊亂。
眸色沉寂望著趕來的一大群人,似怕驚動了什么,聲音輕緩壓抑,只是問,“茶昕呢?”
九娘心知不對,小眉卻未察覺,直言道,“小姐自上回離開,至今并未回來。”
那時,小眉和九娘都以為我去了安寧城,蘇府,并不曉得蘇葉塵是因為沒等到我才急急趕回來的。
蘇葉塵也不解釋,眸色之間像是破碎的浮冰,襯著一張失了血色的面容,恍似失神。
一句話都沒說,獨自進了我的房間。
他隔日就病下了,九娘道安寧城到頤城,途經的山道因被大雪封住,不得由馬車過,蘇葉塵是如何回來的,誰也不知道。
雪中行了一日,他當然是受不住的。
我也想,我不在的那六年,他是如何想我的。是否是如我當初被他拋棄時一般,決心忘了他,只當再見就是陌路人。遠遠的避開,甚至于不愿再瞧上一眼。
你若無情我便休,難受得厲害的時候,我也曾這么想過。
蘇葉塵的心思是如何,我猜不清楚,可他還是在這院落中留了六年,并不寄托希望的等著我回來。
如此,六年間,這府邸不就成了他的囚牢么?
畫地為牢,不愿意離開,也畏懼回來。
再見面時,神色寂靜,對我卻甚至不曾有過一句的責備。
站在門邊看著庭院外的積雪,我掂量著一顆因蘇葉塵疼得不行的心緩緩思考。
蘇葉塵他的情劫若是蘇雨,那我就當個棒打鴛鴦的大棒,不偏不倚的橫插在他們中間。若改作是我,那就得看日后的發揮。我雖然不恥趁著墨玥在凡界歷劫占他便宜,沐易說若是有孩子就給抱上仙界去,可他沒說孩子他一定不能是我,反正有個便宜在這,誰占是誰運氣。
他以后若是不理我了,我就去商珞那云游個幾百年,等他氣消了再死皮賴臉的道歉。實在不行,就去找我那燼天娘親,打不贏跑路還是有地方的。
做了一番無賴式思索,我轉身步伐沉沉就要進去蘇葉塵的書房,剛要敲門,屋門便從里頭打開。蘇葉塵垂眸淡淡的瞅著我,我幾乎是下意識膽怯了,往后退了兩步,無賴氣質頓消,聽得他道,“你在門口站了這般久,是在想什么?”
我道,“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
吸了吸鼻子,“我以后若是做了什么叫你覺得生氣的事,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會我,唔,也不要避開我。”想著又覺得不好意思,“我曉得這要求任性了些,可是以防萬一,我……”
“好。”他平淡應道。
我艱難的捏了捏袖口,“你都不問問會是多生氣的事么?”清白之事,無小事,師尊您可三思。
隨意依著門框,“是你又要離開么?”
我決然搖頭,“不是。”立馬討好,“若要離開,也會同你一起的。”
蘇葉塵緩緩笑了,“既然如此,這要求也并不算苛刻。”
我得了他一句承諾,心中好受一些,無論怎么說回去仙界之后我向他道歉,還能有個話柄落在這不是。
愣愣訕笑幾聲,“那……我們什么時候成婚呢?”
因為是我要求從簡,花瓣灑滿大街,可排及一條大街的吹拉彈唱樂師之類的招搖委實不喜歡,遂而婚禮就在九日之后。
我給容楓寫了封信,篇幅中最多的就是對不住三字。蘇葉塵道,令州之事他可以給容楓騰出片市場,只當賠禮道歉。
婚事的操辦事宜委實夠快,下午時分便有人來給我量體定制嫁衣,小眉和九娘驚訝了半天,蘭汀卻優哉游哉,“難怪昨個那副焦躁的模樣,原是要嫁了么?”
小眉抖著嗓子,“小姐是要嫁給……嫁給……”
“蘇葉塵。”我瞇眼笑道。
凡世的身份,我比蘇葉塵大近十歲,小眉和九娘卻沒有世俗驚駭的眼光,似是終于守得云開般紅了眼眶。我默默的想,原來他們比我還早知道的么?
至于蘇雨,我沒什么好寬慰她的,去了倒是會刺激得更狠一些。感情之事由不得人心意,只論個恰好與幸運。
恰好兩情相悅,幸運執手偕老。
恰好有沒有暫且不提,她少了那份幸運,便由我后來居上了。
成婚一事似是挺麻煩的,因為是蘇葉塵一手操辦,又兼之外頭生意上的事,我幾乎沒見著他幾面。我倒是落得清閑,因為本也不是將禮數看得重的人,蘇葉塵還免了我上“學為”的每日一課,我真真感激不盡。
悠哉的過了幾日,傍晚時分我同蘭汀坐在庭院前探討仙術之事,蘭汀被我忽悠得表情妙不可言,我語調愈發深沉,體會這難得一回的成就感。
茶馨牽著葉念過來的時候,蘭汀正苦苦思索著仙界鬼魅比人界好看一事,我轉眸對他們笑著,葉念則自發爬到我腿上來。我以為他幾日都不曾過來玩過,以后都不會再來了的。茶馨遠遠站著道,“葉夫人近幾天心情不好,葉念是偷偷溜出來玩的,我怕一個人帶著他看不好他,所以將他帶過來了。”
茶馨是哪家的孩子,我并不清楚,不過她卻很懂事,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性子也沉穩,可惜耳朵壞了。應該正是因這樣才會遭得家中遺棄的罷。
我當然是點頭,近來添了雙乖巧的侄兒,我正愁同小孩們總也處不好關系,能有個機會勤加練習也好。
蘭汀思索的時候忌諱旁人吵鬧,走了。我則仍是坐在庭院中,撐頭瞧著那一雙孩子或是依依呀呀或是拿手比畫,對著庭院中的榕樹一陣琢磨。我不懈努力下總歸是聽懂了些大概在說什么。
茶馨說,“新娘子怎么和平時一樣?”
“……”這句沒能聽懂,大意是同意兼之附和。
“爹爹若是娶了她,我們不是有兩個娘了?”
“大娘……”若是說得緩慢,茶馨是能看清唇語的。
“哦,哦,你說叫姑姑二娘是吧?這倒也是了。”
我莫名的發覺自個成偏房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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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