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波不能理解林若拙的想法,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了她的行動。‘朋友’二字,他從未提及,行事卻皆不辜負若此。英雄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古話不是白說的。
臨走遇到一個問題。畫船的腳還沒好,若強行吃重,只怕就真傷了底子。日后落個跛腳。
這種境況,林若拙自是勸她留下。理由是現成的:“你以為現在的城門就好出去?我都不敢保證能不能成。萬一有變,你這腿腳能跑得過誰?”
畫船更不能理解:“既然不好出去,那您何不再等等。”
林若拙搖頭,兩個丫頭年紀小,有些事看不透徹:“袁大家幫了我,我不能害了他。”
作最壞的打算,她即便被人找到,也不能是從袁清波的房子里。一個王妃,逃難躲到了戲子的屋里。放在戲文上可能是滴水之恩日后涌泉相報,跌宕起伏后皆大歡喜結局。然而擺在現實中,只有一個結果:靖王妃,你如何證實自身的清白?
侍女?笑話,侍女是你自己的,自然要幫你做掩護。
鄰里?這就更可笑了。鄰里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袁清波是從不在這里過夜,可某些事,不是白天就不能發生的。林若拙向來不忌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人性。
身處高位這二十來年,她明白一個道理。即永遠不要存僥幸心理。政客間只有你想不到的無恥,沒有他們做不到的。靖王妃被一個戲子藏了數日,這種大把柄不被有心人利用起來才怪。
所以,她即便被找到,也不能是從袁清波的房子里。必須斷了明面上的口舌。哪怕真實情形大家都知道,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就不好定罪。袁清波也就沒有牽連。當然,如果赫連老七腦子進了水,非要給自己弄一頂莫須有的綠帽,跟袁清波死磕,也只能認作倒霉。
所以說,赫連老七,你腫么還不失敗,還不去死呢?
林若拙一萬次的腹誹,快速收拾好了行李。利落的吩咐銀鉤:“你去雇輛車,送畫船去小福家修養。若有人問這幾天我們躲哪兒了,就說當晚和我便走散了,什么都不知道。”
銀鉤大驚:“娘娘,您要自己走?這可不行!”
“怎么不行!”林若拙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是沒計較的人。我有去處。只是不方便帶著你們。”
銀鉤不信:“您有什么地方可去?”
林若拙道:“告訴你是害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銀鉤哪里肯聽這些,還要追問,忽覺頭昏沉沉,努力想清醒,卻越來越暈,視線模糊前,看見的最后一眼是畫船也‘撲通’倒在桌上。
袁清波面不改色放下手中的茶盞:“你托我弄了這下三濫的江湖藥,就是迷倒她們兩個的?”
林若拙嘆氣:“清波,我也沒有辦法。你不知道,我做的事有多危險。我已是騎虎難下,赫連熙若是知道我做過什么,他一定不會放過我。”
赫連熙去了皇宮,很難說和司徒皇后之間有什么較量。搞不好她當初泄密大皇子身死和段淑妃有關的事就會敗露。憑赫連熙的智商,很容易舉一反三,順藤摸瓜,弄明白是她在后方撬墻角。這仇,結大發了!
袁清波沒有再勸。他自知能力有限,無法與赫連熙抗衡。所能做的,也只有祝福。
“你,一切小心。”
林若拙點點頭:“就麻煩你雇車送她們去染坊了。別自己露面,小心些。”踟躕片刻,欲言又止。最終只有一句:“保重。有緣他日再見。”
袁清波盈盈一笑,頗有幾分絕代風華的風姿,輕聲回應:“他日再見。”
既能他日相見,大家便都活著。
用脂粉涂抹了一張黃臉,抹粗眉毛,放下厚重遮住眼睛的劉海。林若拙打扮成一個未嫁小民,提著花布包裹,一步步來到內外城相交的地方。轉過幾條街巷,敲響一間不大的宅院門。
“姑娘找誰?”一個中年男子聞聲開門。
“我是江南來的。”她低著頭,遞上一封信,用江寧口音道:“先父曾是韓先生的同窗,還請通報一聲。”
男子接過,打量她幾眼,側身道:“進來說話吧。這幾日京城管的嚴,你是怎么進來的?”
林若拙仍舊低著頭,厚厚的劉海遮住面容:“原本是進不來的。今日不知怎的,城門又通行了。只是查的嚴些。”
男子恍然大悟:“是了。今日靖……”他霍的收住聲音,改口道:“書房就在前面。姑娘還請略等等,我去給老爺通報。”
林若拙福了福,側身站過一旁。
男子進了書房,韓撤正忙著,見他來報,很是詫異:“同窗?江寧人?”他不記得有什么江寧的同窗啊?
那信封也很奇怪,上面一片空白,落款題名都沒有。韓澈撕開封口,里面是一張輕盈的宣紙,沒有半個字跡,只畫了一幅畫:月夜百合。韓雁仿真繡的成名作。
韓澈手下一頓,死死盯著那熟悉的筆觸。稍后,面色從容道:“請那姑娘進來。”
男子便去請人,帶了林若拙進屋。韓澈又吩咐:“關上門,去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男子應喏退下。韓澈將畫稿丟進筆洗中,等著那畫漸漸浸濕,泡的稀爛。方淡淡問:“這畫,你從哪兒弄來的。”
林若拙抬起頭,輕輕一笑:“夫子何故如此生疏。不認識若拙了么?”
什么?韓澈騰的一驚,定睛細瞧,幾近失態,又驚又喜:“是你!你逃出來了!”
林若拙笑嘻嘻的坐下,如在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取過書案上茶壺,倒了杯水:“是啊,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呢,撿回一條命。”
韓澈一怔,覺得七年不見,昔日學生的舉止驟然變得有些陌生。想起什么,問:“你一個人來的?”
“當然。”林若拙眨眨眼,“旁人不知道,夫子您是知道的。赫連熙得了勢,我就性命堪憂。讓人跟著,不是害了人家?”
韓澈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幾分。林若拙是用什么取信了司徒家他不知道,不過總規是有損于赫連熙的利益。如此一來,她的境況的確堪憂。
“你有什么打算?”他問。
“出城。”林若拙毫不猶豫道,“你和司徒九應該有聯系的吧。幫我傳句話,他當初答應過我可以活的比赫連老七更久的。兌現的時候到了。我要出城,離開這里。后面隨他們怎么鬧,我再不管。”
韓澈立刻道:“傳話沒有問題。只是得等等。世子現在不在。”
“不在?”林若拙驚詫的瞪大眼,“他搞什么!赫連老七都快逼宮成功了,他還不在?他這是要干嘛呢?拱手相讓?”
韓澈微微一笑:“這些事你不通,局勢看似對靖王有利,實則不然。他這次攻城,用的是部分西南軍。單是擅自調動地方軍隊這一項,就夠他吃一壺的。”
林若拙不能理解:“陛下都中風了,口不能言,手不能書。誰有本事給他吃一壺。現在是誰的拳頭厲害誰老大好吧。”
韓澈胸有成竹:“你忘了驍騎營。”
驍騎營?林若拙扒一扒記憶,這才想起,擦!第一次接黃恬,第二次找人。動用的都是禁衛軍最精銳部隊驍騎營。算一算,有八成的數目。難道,都落入了司徒九手中?可他們怎么會聽司徒九的?司徒家又沒有兵符。
韓澈道:“自然是發現了第一次救援人馬的失蹤,和靖王有關。這些軍中戰士最是護短。有人拿他們兄弟的命填陰謀,哪里還能容忍。事實上,聞國公府小公子在西北鬧出人命一事,也是赫連熙在他身邊暗插了人手,挑唆蠱惑所至。還有黃恬母子失蹤,皆是靖王手筆。”
“這不可能。”林若拙不假思索的反駁,“他害黃恬我相信。鼓動西北鬧事,絕不可能。至少這個時間段里不可能。”
重生的赫連老七,最不愿看見的就是與前世相違背的大事件變動。這意味著他的優勢全部殆盡。
韓澈意味深長的道:“只要是他手下做的,便也算是他干的。”
林若拙一愣:“你是說……”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以身作餌那一次,赫連熙暗地里的人手損失了不少。司徒九似乎說過,利用這個機會打入內部,比上報楚帝合算的多。
“是你們。”她終于想明白了關節,“司徒十一的失蹤,阿恬的失蹤,全是假的!”
“也不盡然。”韓澈道,“鬧事是真的,匪徒沿途加害也是真的。只不過我們提前有了準備,作好安排。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方是迷惑。”
林若拙只想冷笑。扯了扯嘴角,發現連冷笑的力氣都沒有。無力的靠上椅背:“罷,罷。你說這些我也聽不大明白。總之你們算計了老七。手上有驍騎營。打算做捕螳螂的黃雀。都是能人,都有本事。”她嘲諷一笑,“我就問一句,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老2老四要動手血洗朱雀街?”
韓澈靜默數秒,聲音有些低沉:“沒有。我們得知的情報是老四要軟禁各王府中人。便沒有加派人手。誰知赫連老2忽生異心,出了昏招。朱雀街被血洗,誰都沒有想到。”
林若拙呵呵低笑兩聲:“沒有想到啊——”
韓澈聲音有些虛弱:“靖王府還活著的主子,應是只有你一個了。”
林若拙嗤笑:“怎么,赫連老七沒在他的心肝寶貝身邊安排人手?”
韓澈搖頭:“陛下不是個傻子,在京城發展勢力很是艱難。赫連熙的人手也有限。高手訓練不易,靖王府統共只兩個,都在長史那邊。再有就是赫連老八身邊有一個。怕是他也沒想到會這樣,但凡有點智慧的,都會扣住家眷用以要挾。也就赫連老2這么喪心病狂,異想天開……”
林若拙冷笑:“說這些有什么意思。這就是比誰命大,誰運氣好。”
韓澈沉默片刻。找話題將老三夫妻和老五孩子之間的恩怨說了,順帶又提了一下小九夫妻。這兩個也很幸運的逃了出來。還帶了倆孩子。原因倒也簡單。赫連小九心思散漫,毫無大志。跟誰都沒有沖突,去他家的人手是最少的,老2下的命令也不那么嚴。兜兜轉轉的,幸運之神就這么光顧了。事后大約是藏匿在李賢妃父親交好的友人家中。目前還沒有出現。
林若拙疲倦的閉上眼:“甚好。老天總算還生了眼睛。就這樣吧,司徒九什么時候能來?麻煩盡快安排我出城。我再不想糾纏這些了。”
韓澈心里嘆了口氣,道:“快了。我手下的人拿住了丁瀾韜。赫連熙在西南私開銀礦、豢養私軍的罪證在這里,就等世子來收網。”
林若拙假笑,打個哈哈:“恭喜,看來,這回的贏家是顯國公府了。”
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