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劉原家這個時候打發人來送年禮,略有些驚訝。可是林貞娘還是立刻應了聲,人也立刻從陳氏懷里坐了起來,下了榻就要往外迎去。
只是她才走了兩步,外頭已經傳來爽朗的笑聲,“來得倉促,也沒事先打招呼,陳娘子可莫要怪我……”
聽到這笑聲,林貞娘一愣,快步迎出的同時扭頭急道:“是阿原的娘——朱娘子!”
慢了半步的陳氏一聽來的是劉原的娘,雖然也是一怔,眼睛卻是立刻亮了。抬頭抹抹發鬢,又撣了撣衣襟,快步往外迎去。
兩母女還沒有迎出門,朱氏已經撩了門簾進屋,“喲,快別這么客氣了!咱們又不是外人……”
可真不是外人,至少朱氏這般行事全沒把自己當成外人。若是尋常客人,總要主人相迎讓進廳里坐。可朱氏現在也不入正廳,而是直接就進了陳氏住的正房,完全是一副熟不拘禮的模樣。
這樣子的做法,若是平常人做來,只會讓人覺得太沒禮貌,可是朱氏一臉熟絡,笑得歡暢,倒讓人興不起半分不快。
“朱娘子,有失遠迎,還望莫怪……”陳氏急邁出一步,嘴上道著歉,人已經福了一福。
朱氏伸手一扶,人也順勢福了一下,“好妹妹,是我來得急,哪里怪你——倒是你,可莫怪姐姐這個粗人。”
甫一照面,話還沒說兩句,朱氏已經直接把兩人的關系拉得極近。
二人相對而立。默默笑著,雖然都沒說話,可是目光在對方臉上淡淡掃過,卻都暗自把初見面的婦人在心里做了一番評估。
陳氏固然覺得朱氏和善開朗。是個直爽的婦人。朱氏又何嘗不是覺得陳氏溫婉賢良,是個好相處的人呢?
目光相對,互生好感的兩個人同時微笑。神間更添幾分親近之意。
這個時候,林貞娘也過來見禮,招呼朱氏在榻上坐了,自己又忙著轉去張羅茶水點心。朱氏也不客氣,只道:“貞娘,你也莫要太辛苦了,叫我那丫頭幫你的忙就是。”
朱氏這般吩咐了。她帶來的丫頭翠兒就忙著上前幫手。林貞娘也未推辭,只笑著謝了一聲,帶著丫頭到廚下先換了新茶,叫丫頭幫忙端過去,就去撿她早上才做的泡芙。
端了泡芙出來。正趕上東伯帶著兩個漢子抬進來一口箱子,林貞娘目光微垂,不停了停。眼見翠兒從屋里出來,招呼那兩個漢子先把箱子放在正屋門口,她不由咧了咧嘴角。
雖然不知道朱氏帶來的什么年禮,可要是裝了這箱子,那可是不少。這回禮可……
“小娘子,”翠兒這丫頭許是跟著朱氏久了,說話也很是直爽。從箱子上抽了禮單,徑直就送到林貞娘手上,“您點點吧!這年禮可是我們娘子親自備的,比別家都豐厚。”
林貞娘挑眉,還沒說話,屋里頭已經傳出朱氏的笑罵聲:“這丫頭。沒羞沒臊的,哪有人自己夸自己備的年禮豐厚的?可是跟著我這粗婆子學得盡說大白話……”
林貞娘聞言,嘴角抽了下。心道這到底是在罵還是在贊同啊?
低頭看了看禮單,不過數眼,她心里也有了分數。這禮,實在算是豐厚。雖然也是四樣禮,可這又是上等的錦料,又是江南瓷都來的美人瓶的,這份年禮,比武小六下的聘禮都要貴重了。
雖然知道劉原家里經營多年豬鋪子,殷實得很,可這么一看,大概比她想得還要有錢呢!
沖著翠兒一笑,林貞娘也沒去開箱驗禮,而是拈著禮單笑著走進了正房,“嬸子,您這禮實在是太貴重了,叫貞娘受之有愧。”
說著話,她把禮單遞到了陳氏手上。
陳氏垂下眼簾,還未說話,在她后站著的如玉臉上已經現出一抹吃驚之色。顯然,這份年禮,不只是林貞娘一個人覺得太貴重了。
“貞娘太客氣了,咱們劉、林兩家是什么關系?你和阿原又是什么交?通家之好,這份禮,一點都不貴重——你說是不是?妹妹。”朱氏笑盈盈地說著,目光落在陳氏面上,多少有些探詢的意味。
陳氏從來都不是喜歡占人便宜的人。林貞娘只當她一看過這禮單,就會覺得太貴重,不好收的。可是不想朱氏才一說完,陳氏就笑了,竟是順著朱氏的話說道:“正是,劉、林兩家通家之好,有來有往才是好的。”
說著話,竟是把那份禮單往林貞娘手上一放,揮手道:“去叫東伯把東西先收好了……”
不理張口言的林貞娘,陳氏轉過頭,笑著同朱氏道:“剛我還在和貞娘說,要備些什么年禮,親自送到府上去呢!不想竟是姐姐快我們一步了……”
陳氏這么一說,朱氏的笑容就更快慰了幾分,“應該是我們先上門的——要不是我家那口子是個粗人,怕他順口胡說嚇到妹妹,我們就兩口子一起來了。”
“姐姐太客氣了,”陳氏今天似乎特別高興,一直是在笑著,“劉大官人那是爽直,市井之中自有英雄,昔年漢初大將軍樊噲不也是于市井中屠狗的嗎?”
“這話說得我聽!”朱氏一拍手,笑起來:“這個什么樊噲的故事,妹妹再和我好好說說,回頭我和他爹好好學學——他一準高興!”
拉著陳氏的手,朱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乎越看越覺得合心意,“到底是舉人的娘子,說起話來就是頭頭是道,比我這個拿殺豬刀的強上百倍——妹妹啊,你說咱們怎么從前就沒認識呢!要是早就認識,這些年我也不會這么氣悶了……”
陳氏是個靦腆人,這會兒被朱氏一夸,不免有些面。
朱氏卻只覺得夸不夠,“還好現在因為阿原和貞娘的緣故,咱們姐妹倆個認識了——這是緣份啊!大大的緣份……”說這話時,朱氏有意無意地往林貞娘這頭瞥了過來。
林貞娘垂著眼簾,只作沒看到。是她敏感還是怎么的,她怎么總覺得今天這事有些古怪?陳氏和朱氏兩人的互動,怎么看著都有點像后世要搞相親的大娘呢!
沒得到林貞娘的反應,朱氏略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些失望,但立刻就又笑起來,“你不知道,貞娘可是幫了我們劉家的大忙。要不是她,我們阿原現在大概還要游手好閑地閑晃,惹他爹生氣呢!”
“怎么會呢?”朱氏不見外地說家事,陳氏自然不會只聽著,更何況她認識的劉原可是個好孩子,“阿原最是能干,小小年紀就自己做生意不說,而且志向也是遠大,如今似他這樣的少年已經很少見了。”
哪個做娘的不聽人夸自己的孩子?
朱氏樂得合不攏嘴,嘴上卻道:“小孩子胡鬧!從前阿原也說想做生意,可是他爹哪肯啊?我家那口子啊,一門心思想供出個讀書人來,說是光耀門楣。可阿原呢,在讀書這上頭真的沒天份。書讀得不好不說,還整天往鋪子上跑。他爹生氣,見天介地罵他,整個定陶幾個菜市,就沒人沒見過他爹追著他打的……也是孩子們的緣份,阿原認識了貞娘,居然也大著膽子和他爹說什么要做大商家,做一個全天下都知道的大商家——還說這大商家,也能光耀門楣。”
低低嘆了一聲,朱氏又笑笑,“阿原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當著他爹的面那么大聲地說話。當時我就想他爹氣急了,要痛打這孩子的——也是,痛打了一通,可不知怎么的,第二天,他爹卻又答應了阿原做生意的請求……”
抬起手,朱氏沖著林貞娘招了招手,“好孩子,快過來嬸子這里坐——這也有好些子沒見著了,嬸子實在是想你想得緊。偏生阿原說你現在也在做什么生意,硬是不把你領回家里來玩……”
抿著林貞娘鬢角的碎發,朱氏笑道:“可是那混小子現在不在家,我才好來看你——要是他在家,還要怪我打擾你呢!”
林貞娘有些尷尬,可臉上卻仍是笑容滿面,“這哪里是打擾?我八不得嬸子來看我呢?嬸子這樣的貴客,平時請都請不到的……”說完了,她自己先覺得說話太假了。不過開了一個月小館子,這樣的話倒也說得溜了。
朱氏大笑,拍著她的手道:“你們要是不嫌我鬧,以后嬸子常不看你和你娘……”轉頭看著陳氏,朱氏笑盈盈地道:“我與妹妹一見如故,是緣份;阿原能交上貞娘這樣的益友,是緣份;我呢,一見著貞娘就喜歡,只覺得她就該是我的女兒,那就更是緣份了……”
林貞娘的眼角抽跳,只覺得臉上的笑有些發僵。可是陳氏聽到朱氏這樣的話,卻是雙眼越發晶亮,只是一疊聲地道:“能有姐姐護,是貞娘的福份……”竟好似恨不得立刻把林貞娘打包就這么發送給朱氏一樣。
眼見自家娘親這般模樣,林貞娘暗叫不妙,可臉上的笑卻還不好意思垮下來,也只能聽著兩位母親你一言我一語,互夸個不停,活似這天底下的靈氣都長在她和劉原上似的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