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太太領著眾人下了車,見身后雕輪繡□,流水一樣不斷還有車來,面前則早有顏府的丫鬟婆子們上來接住,小廝下人們自有去處,太太小姐,并貼身的丫鬟們則魚貫而入。
錢太太一路走一路張大了嘴看,早聽聞東平樓乃京中第一出名的酒樓飯館,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所在之處,皆是奢靡華貴不已,走過高大開闊的外間大堂,入眼就是一座小小花園,也就是上回書玉和小分隊在此看戲之地。
如今這里愈發裝扮得比以往不同,處處懸掛著錦帳流蘇,座位上自是平墊著隱囊繡簟,擺設的盆松,三寸高枝,能向畫圖中作干,忽然樓梯上傳來人聲,抬眼看竟是籠中鸚鵡,一聲巧語,忽傳客到呼茶。
錢太太一雙眼睛不夠用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來不及的看著,口中嘖嘖有聲,不住地贊道:“要說我也來過一回,卻從沒入過此處,原來竟別有洞天!”
蘭緯笑著上來,接過錢太太手中手爐,命蝶兒續香,自己則對錢太太道:“下回得了空,我也作個小東道,請太太來看一日戲就是!”
錢太太聽之狂喜,心想我這兒媳婦兒今日怎么這樣乖巧起來了?想必早起燒的那柱福香終于感動神靈了!
瑞芬幾個走在后頭,曼英因今日出來,沒得到任何新鮮飾物頭面衣服,早已是不滿,這時便指著蘭緯對瑞芬雅秋道:“你們看!今兒大嫂子不知吃了什么蜜蜂屎了!嘴上甜不過!看把太太哄得!一早上我就沒看她眼睛瞪大過,全噓成線了!”
瑞芬點頭,氣不過的樣子,因雅秋今日穿得太好,比過她了,她愈發生氣。為什么蘭緯有那許多好東西不拿出來?只知道哄太太高興有個毛用!
雅秋卻不接話。只顧四下里張望,書玉看她樣子奇怪,難不成丟了東西?又或是有相識的人?只是看著不像。
一時走去樓上,見已有幾位太太到了,正坐著說話,見人上來,不過看看,并不起身,想必看出錢太太身份了。
倒是蘭緯認識其中一位,正是吏部右侍郎的夫人。于是上前行禮,又寒暄幾句,那夫人只管坐著受了。也無多話。
錢太太巴巴地看著,待蘭緯回來,便急不可待地要問什么,蘭緯微笑拍拍她的手,示意此時不可。于是依前頭丫鬟們引著,向自己座位處坐了。
書玉心中對蘭緯自是欽佩不已,說干就干,真正是雷厲風行。蘭緯回頭看她,一笑。
坐定了后,錢太太再看面前。見金爐內焚著龍涎寶香,玉瓶中供著幾件珊瑚。繡茵錦褥,象骨鸞箋。水晶簾,琉璃障,映得滿樓明瑩。
“好個所在!這樣鋪設起來,要費多少銀子?”錢太太口中艷羨不已,此時方才想起來。與這個相比,自己帶來的禮物只怕是太寒酸了。
“瑞芬。你看見雅秋了嗎?”突然書玉發現雅秋沒與眾人一起坐下,心中有些疑惑,不禁開口問道。
瑞芬回頭看了下,正要說沒見,卻發覺雅秋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從樓梯處過來了。
“你怎么一個人亂走?”錢太太見了不滿,“這里不是在自己家中,一時亂了禮數,又或是走錯了地方怎么好?叫人笑話咱們錢家沒個規矩似的!”
雅秋并不回嘴,默默低頭嗯了一聲,書玉愈發覺得奇怪,這丫頭到底干什么去了?以她對雅秋的了解,只怕不是亂走那么簡單。
雅秋坐了下來,看見書玉在觀察自己,沖她笑道:“妹妹,這前臺戲臺搭得可真好看!我一時看住了,竟忘記了路了!”
書玉哦了一聲,心想信你才怪。
不過這戲臺搭得是真好看不假,三面闌干,上掛彩幔,下鋪絨毯,下頭便是戲臺,兩邊退室通著戲房。戲臺上早已是鋪設好了:宮錦搭成的彩架,上頭還扎著各色翎毛花朵,珠燈的礫,彩帨繽紛,四角上則掛滿了雕竹、料絲、堆紗、畫絹各式彩燈,流光泛彩,將個戲臺子照得通明透亮。
“看來今兒定有好戲!”錢太太興奮得臉也紅了,汗也出了,便將手爐交給紅蓮,不想小丫頭看呆了,竟忘記了去接。
只聽得稀里嘩啦幾聲響過,周圍坐著的堂客女眷不由得紛紛向錢家這一桌看來,原來是錢太太的手爐掉在地上了。
見眾人隱有嘲笑的眼光掃過自己,錢太太大窘,恨不能將紅蓮掐死在當地,身子帶著哆嗦,手便高高揚了起來。
“錢太太!”一聲輕喚,救了紅蓮的性命。錢太太回頭看處,原來是顏夫人來了。
“承蒙夫人今日相邀,”錢太太激動的話也說不周全了,磕磕巴巴地,顏夫人不耐煩再聽下去,招手叫后頭人上來,吩咐道:
“去將地下收拾了,今兒這里都是太太奶奶小姐們,一不留神不是割了袍子就是破了裙子,到時候不就壞了?!”
那人慌著趕緊去了,顏夫人將桌上眾人飛快掃過一眼,看見書玉就笑了,沖她道:“你跟我來!”
書玉愣了一下,酒兒從背后捅她一把,書玉這才醒過神來,正要站起來向外走,就看見雅秋臉上掛著饒有意味的笑,于是臉一下就紅了。
顏夫人將書玉領到最中間席面,靠近戲臺的最佳位置,笑著將她按坐了下來,又吩咐道:“你坐這里,別的不用操心。”
這是什么意思?書玉不明白,可酒兒卻在心中偷笑,想必未來的婆婆看中了小姐,有意示好呢!
很快,三面闌干,幾十桌席面都將坐滿了,書玉這一桌也不例外,十個人的大桌,還剩下兩個座位了。
看看身邊,都是些年輕小姐,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皆是綾羅綢緞,人人出眾,爭嬌斗艷。
這是怎么回事?書玉心中隱隱覺出不詳來,再看身邊,左邊一桌,只有一人在座,宮裝貴婦模樣,身后卻圍了近十幾位伺候下人,也皆是宮裝模樣,看到這里,書玉突然心慌起來。
這時顏夫人又過來了,先上前去給那貴婦請安,書玉只聽她口中道:“太妃今日駕凌。。。”
只聽到這六個字,書玉眼前便有些發黑了。
原來叫自己過來這里坐著,是為了選妃!
酒兒看出書玉的不安來,悄悄上前問道:“小姐,你慌什么?”
書玉連回身瞪她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有小聲低語道:“那邊一桌,坐著正是高太妃,你再看看身邊,這些個小姐!叫咱們坐這里為了什么?還看不出來么?”
完了完了!成砧板上的肉了!
不想酒兒鼻子里出冷氣,哼了一聲,帶些嘲笑意味地沖書玉道:“小姐敢是被高太妃這三個字嚇住了?選妃選妃,要選的呀!小姐怕什么?又不是已經選上了?!”
也對!經酒兒這么一提醒,書玉如醍醐灌頂,突然又活了過來。是呀,選嘛!自己出點丑,叫選不上不就行了?
這樣一想,書玉心里又有些高興了,于是美滋滋地四下里看了看。嗯,自己身邊所有的小姐們都在精心扮演著未來宮中妃嬪們可能應該要有的儀態尊容,書玉但看之下,頓時就覺得安心了,看大家如此用心,也許自己只要小小地出點狀況,也就過關了。
好吧,聽著耳邊鑼鼓點子響起來,看來好戲就要開始嘍!
突然,酒兒低低地驚叫了一聲,書玉回頭看她笑道:“怎么我還沒開始,你就先扮上了?這樣失驚作慌的做什么?”
酒兒且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極細微不欲叫人察覺地,向書玉右邊席面上指了一下,書玉順著看過去,心跳瞬間就加快了。
高太太!
原來自己右邊桌上,滿坐著的,都是高家的女眷,高太太端坐其中,亦正在頗有深意地,向書玉這邊看過來。
書玉立刻回頭,她不想與高太太對視,二人之間那個秘密,突然如未息滅的野火一樣,重新燒了出來,將她的心,燎出一個碩大無比的洞來。
看見高太太,書玉免不了的就想起高易雸來。那張前世自己暗戀多時的俊臉,再次如鬼似魅一般,浮現在書玉的眼前。
高太太一來就看見書玉在中間那張桌子上坐著,她比錢家來得晚,因此書玉沒看見她上來,不過她卻自上來后,目光就不曾離開過這位潘家小姐身上。
雸兒依舊掛念著這位小姐,做母親的看得出來。高太太心里不安,卻不肯說出來。幾回兒子來信,信中隱隱灼灼,都有探問這女子的意思。可她裝作不知,一個字也不說,就是不愿意滿足兒子的心愿。
也許日子久了就好了,又或者,這丫頭進了宮去,兒子就能死心了吧?
高太太眼睛一錯不錯地緊緊盯在書玉身上,于此同時,還有一雙眼睛,也正注視著書玉,只是那目光中,不僅有關注,更有怨恨,這雙眼睛,便來自高太師的姐姐,高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