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石室五
“不能算是勉強,但也不是我樂意做的事。(天天中文)”白瑞寧正正經經地回答他。
莫如意睨著她,神情中帶了些不解,“難道我們沒有落到這樣的境地,你就不想報仇了?”
“我當然想替我父親討回公道了。不過你位高權重,我一來求告無門,二來也不能把你抓起來吊起來打,怎么報仇?我覺得在雙方實力不均的情況下,根本不存在‘報仇’這件事,只能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我只希望你盡快把我爹放出來,以后我們見你就繞路走。”
莫如意的眉頭擰了又擰,“就這樣?”
白瑞寧認真地點頭,“惹不起,還躲不起么?”
“那我把你爹打得半死,就算了?”
“受了傷總能養好,但繼續抗爭下去丟了性命,再養也養不回來了。”
“你這想法還真沒有出息。”莫如意突地掀了唇角,可由于太過虛弱,笑容也有氣無力的,襯著蒼白的面色,嘲弄的意味降低了許多,“要是你爹真丟了性命呢?你也算了?”
白瑞寧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確定他只是隨口一說后,想了想道:“以前我娘總說我缺心眼被人欺負,其實我是不愿意去想。我知道自己很包子,很多時候都是等事情過去了,才意識到吃了虧,而且腦子也轉得不快,通常只會事后諸葛亮,想我當時怎么不那么那么說啊?或者想下次見面我一定狠狠報仇,但幾乎都是沒有實施過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的我,只要我愿意,只要我認真地想,我還是能想到報復他們的辦法,可那樣我就會活得很累,就會每天都沉浸在不高興的氛圍之中,我不愿意那樣。”
“所以我寧可吃了虧,以后就離他們遠遠的,也省了我再去想那些沒用的事。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有一件事連我媽……我娘也不知道,上中學的時候,有兩個女生惡意把我鎖在廁所里,后來忘了放我出去,直到半夜校工巡校才發現我,那次我真是嚇壞了,但是我回家去也沒和我媽說,只是說留在學校寫作業忘了時間。其實我和那兩個女生一點也不熟,她們就是覺得我平時內向好欺負,所以才這么做。”
“后來呢?”莫如意微一揚眉,“你選擇報復?”
白瑞寧沒有肯定地答復,反而低下頭去,“我知道其中一個女生每天放學都不會馬上回家,而是在校園里看別人打球,就以她的名義寫了一封情書給另一個女生喜歡的男孩兒并約他在球場見面,然后又寫了匿名信給老師,讓他去他們約會的地方抓人。那時候早戀可是相當嚴重的。”
“早戀?”莫如意瞇了瞇眼睛,似乎在消化她的話,“你上的什么學,竟是男女混在一處?”
白瑞寧頓時笑了,“嗯,那時候年紀小。”
莫如意又問:“那你怎知那男孩兒接了信一定會去?他若不去,你一番安排卻是要落空了。”
“怎么會不去?”白瑞寧滿是信心地反問,“你知道嗎?為了完成我的計劃,我一個月沒有吃午飯,我省了一個月的午飯錢買了一套當時男生非常喜歡收集的閃卡,夾了一半在那信里,那男生想要另一半,肯定會去的。”
莫如意眼中疑惑又生,但卻沒再發問,只是道:“這么說來,那個女孩兒身上肯定帶著另一半……證據。”
白瑞寧點頭道:“是啊,我趁她不注意,把另一半閃卡塞到她書包里,加上那個男生手里的情書,她百口莫辯。最輕也是全校通報批評。”
“你這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莫如意慢慢地搖著頭,似乎在說他肯定不會做這樣的買賣。“不過……你這方法雖然笨了點,但總算報了仇。”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路,笨人也有自己的笨招兒,”白瑞寧抬頭看著光線灑入的地方,“不過我雖然可以,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想著計劃能不能成功、每天想著我一定要讓那兩個女生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可到最后,我不僅學習成績下降,還連與朋友正常交往的時間都沒有,耗費了我大量的精力,全副心神都在注意著這件事,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那是因為從一開始你的方法就錯了。”莫如意隨意地倚靠在那,聲音也不如之前那樣緊繃,眉目間的陰鷙幾乎不見,倒像是在給白瑞寧介紹經驗一樣,“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他們你很兇,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
白瑞寧想了想,扭頭看著他,“可是,我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我可以裝作很兇,可我又要去哪里交朋友?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我是個假兇人,如果讓我去和那些真正強悍的人做朋友,我也會不知所措吧?而我這樣的個性,雖然有時候會受人欺負,但還是會交到很多性格溫和不專注心機的朋友,我也更喜歡和她們在一起。”
“那你覺得我兇嗎?”莫如意突然問。
白瑞寧老實地點點頭。
“那林淵呢?”
白瑞寧有點明白他要說什么了,慢慢理順自己的想法說道:“其實林淵也是個很強大的人。他雖然看起來挺不著調似的,但他說話做事皆有條理,鬧得再瘋,也不會失了底線,而且他很有本事帶動氣氛,讓人不知不覺間就覺得和他很熟了似的。況且,就從他能和你做朋友這一點說,他也不是一般的人,如果他真是紈绔無用,像你這樣傲氣的人又怎肯與他為伍?”
莫如意頗為意外,輕笑道:“你竟真看得明白?”
“我說過啦。”白瑞寧指指自己的腦袋,“只要慢慢地想,總會想明白的。”
“所以剛才那個故事你是想告訴我什么?”
白瑞寧愣了一下,而后才記起原本的初衷,卻是再拿不出當時的深沉心態了,失笑道:“我是想說,雖然我是包子,但逼急了,包子也是會跳墻的,就像那天去刺殺你的那位顏姑娘一樣。所以有什么事咱們還是別采用太極端的手段。”
對這番說辭,莫如意明顯露出不屑的神色,“你可知道那顏清的下場?”
白瑞寧忙道:“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說。”
莫如意全身放松地倚在墻上,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才問道:“為什么?”
白瑞寧起身去把那塊石子再撿到手里,一邊丟,一邊低聲說道:“你不說,我還能猜想她是不是另有生路,你若說了,要是不好的結果,我便連想都不能想了。”
“你這是自欺欺人。”莫如意偏偏頭躲過落向他的石子,而后撿起來,在手中掂量著,“就像你說的那個故事,也不過是你想象出來的罷?”
白瑞寧微一錯愕,許久之后,她低笑一聲將頭埋到手臂之中,“是啊,是我想象出來的。我制定了這個計劃,每天晚上都跟著那個女生看她的行程路線,甚至連那套閃卡也是真的省了一個月的午飯錢買下來了,但沒有什么情書,也沒有什么舉報信。到最后關頭,我還是沒敢那么做。我真的是很沒用的。”
白瑞寧原是打算宣示自己的勇氣,可不想被莫如意一語道破,她仿佛又回到那些不斷重復著計劃打算、不斷說服自己一定要這么做的日子,想得多了,竟然以為是真的,她現在才記起,當最后她決定放棄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對自己充滿了鄙視與失望。
可出奇地,莫如意竟沒有嘲笑她。他倚在那,安安靜靜地似在出神。
“不試,也沒什么不好。”他好像在失神,又確確實實地在說話,“試了,就回不了頭了。”
白瑞寧隱隱覺得他是在說他自己,語氣間也透著無盡的自嘲與孤獨,可再一想他得了如今之惡名不僅沒有反感,反倒像很享受似的,為人處事更無半點收斂的地方,便連一句安慰的話也不想說了。
沒什么不能回頭的,只是看你想不想回頭罷了。
沉默了一會,白瑞寧問道:“你怎么知道我講的事是想象出來的?”雖然心里失落,但她還是好奇莫如意是如何辨別真假的。
莫如意輕笑,“我遍查白家往事,并無你外出求學之事。”
白瑞寧不禁怔然。
沒想到……以往二十多年的生活,在這里竟然連“真實”都算不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完全陌生的人生,對他人而言,那才是她的全部過去。
她不再說話,莫如意也再不言語,兩個人靜靜地對著發呆。直到莫如意的眼睫緩緩垂下,人也有點栽歪,白瑞寧才叫了他一聲,“你又要暈了嗎?”
莫如意便又勉強打起了精神,似乎是感覺了一下,才緩緩地搖頭,啞著聲音說:“應該不是,只是覺得有點累。”
這是他們被困兩天后,他第一次說累,也是第一次以這么隨意的姿態倚在那里,眼睛半開半合地,視線不知定在何處。
白瑞寧起身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你的臉很紅,是不是又發燒了?”
莫如意的眼睫顫了顫,想睜眼又沒有力氣似的,聲音軟軟地,“你替我包扎的時候也不知替我將淤血吸去,現在我傷口發炎了,自然會發燒。”
白瑞寧略略一怔,馬上蹲下去,“我再看看,現在吸還來得及嗎?”
莫如意無聲地笑了一下,順眉順眼地,一丁點嘲弄諷刺都不帶,無害而和善,讓白瑞寧好不習慣。
“你還真信……”
這是開玩笑?白瑞寧干巴巴地眨眨眼睛,這……一定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
“我……我還是再替你看看吧……要不重新包扎一下……”
白瑞寧說著伸出手去解他的外袍,他就一動不動地低頭看著,眼睛很久才眨上一下。
他那樣子,就像隨時會暈倒一樣,白瑞寧加快手上的動作,解了他的外袍后正想拉開他的衣襟時,他的身體忽地一僵。
他抬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神情不像剛剛那樣茫然,似乎才從夢中醒來一般,而后,他毫不遲疑地揮開她的手。
詭異的氛圍立時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莫如意重新捂上自己腰間的傷處,緩了片刻,眼中已是寒芒泛泛,“離我遠一點。”
嗯,這回對了。
白瑞寧訕訕地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坐下,腦子里還想著之前的事,最后覺得,可能是餓了太久,出現了幻覺。
白瑞寧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兩天兩夜只靠一個茶果和一些雨水撐過來,以前減肥都沒這么拼命過啊!
從懷里摸出最后半個茶果,白瑞寧最后看了它一眼,差點連那紙包都一起塞到嘴里去!
“行了行了,吃完了心也靜了,這回可以安心等死了。”白瑞寧說完便一頭倒下,企圖用睡眠抵御饑渴的侵襲。
也不知道是她的意志力太過堅定,還是她真的太虛弱,伴著“咕嚕嚕”的肚鳴聲,她竟然真的睡著了,睡醒之后……
擦!歷史重演!
“莫如意你這個王八蛋!”白瑞寧覺得自己有點虛脫,坐都坐不起來,罵人的聲音更是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不過這絲毫沒有打消她詛咒莫如意的決心!“你好歹換個招術!只會捆人么?”
回答她的只有滿室寂靜,白瑞寧掙扎著看向莫如意原來所在的地方,又快速看遍四周,頓時手腳麻木,一顆心仿如墜入三九寒天的冰窟之底!
莫如意……竟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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